3、一日（炒时蔬没有肉）

    第二天一早，行方长就已经恢复了活力。

    虽然姿势多少有些奇怪，但他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他在镜子前来回走动了一会儿，终于确认如果不仔细观察，没有人会发觉他的异样。

    行方长不由得松了口气——尽管检查刚刚结束，可是“旷工”的滋味仍然并不好受，尤其是对于行方长这样喜欢安定的人。

    总得来说，他并不喜欢生活中有插曲，如果这个插曲能够就此结束，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打理好了自己，转身出门。

    行方长工作的地方在市郊，物理上的距离让他不得不在一早就出门搭乘公交。

    这路公交车会一直行驶到工厂门口，它也是通向那里的唯一一路车，不少他的同事也坐它上下班。

    清早的空气包裹了他，即便盛夏余暑未消，这时的空气也依然带着微寒，行方长吐出一口气，静静地等待着公交到站。

    他等车的车站在整个公交路线中属于接近中点的那些，到终点要越过大半个城市，但总有人比他更早上车。

    大关并不属于这一类人。

    事实上当行方长在车上坐定、经过了一站后，他才终于上车，一上车，便远远地看见了行方长。

    “哟！”他大老远地就冲行方长微笑，隔了一会儿便顺利地在清早尚且不多人的车上挤了过来，“早上好啊。”

    “啊，早。”行方长回道，他坐在窗边，也冲着大关微笑。

    大关和他同期进公司，两人因此结识，只是大关一直在实验室工作，而行方长则在楼上的办公室，两人的交集更多是在上下班与午饭时间。

    “你还好吗？”大关越过坐在座位外侧的人与行方长交谈，“昨天没有看到你啊。”

    “呃，我生病了。”行方长含糊地说道，“你昨天上来找我？”

    “去交文件，顺便过去看了看。”大关说道，“你们那个女的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行方长一下子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了，“我之前喝酒喝坏肚子了。”

    “那还真是够呛啊。”大关笑了，“早知道那天晚上送你回家了。”

    “就别开我的玩笑了。”行方长忍不住苦笑，“也不知道工作落下了没有。”

    这会儿车到站了，坐在外面的那人下了车，大关顺理成章地在行方长身边坐下。

    “这可不是开玩笑。”他说，“你那时看起来完全是喝多了。”

    “是、是吗？”行方长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状态，他只记得自己勉强回了家——之后的记忆就完全中断了，“就不该搞什么庆功宴啊……”

    “别这样，刚刚检查完，也多多少少放松一下啊。”大关笑道。

    “是‘这个检查’刚刚结束。”行方长就没有他那么轻松了，“你忘了接下来还有飞行检查吗？”

    “哈、哈、哈。”大关干笑几声，也不由得一脸苦相，“别说了，我们办公室搞文件的那台电脑还坏了，我东西都才刚做了一半。”

    “在这种时候吗？”行方长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坏的？”

    “就在检查的时候。”大关的面色更苦了，“幸好这次只是市里的，领导打个哈哈就能过去。”

    “报修了吗？”

    “当然报了……”大关有气无力地说，“一整天了，都没啥反应。”

    “我的电脑最近也有些奇奇怪怪的。”经他一说，行方长也想起这档子事了，“网管也没有来看过。”

    不过他那台尚可以使用，他也就没有多想，要是是大关那种情况，他恐怕得急死。

    “上头的网管懒死了。”大关抱着双臂抱怨，“你啥时候碰到他们，记得帮我催一下。”

    “他们可不归我管。”行方长不由得笑了。

    公交车突地一个急转弯，大关一个措手不及，肩头撞在了行方长的肩头。

    后者猛地一惊，一把将他推开，好在这时公交已经恢复平稳，大关很快就坐直了身体。

    “怎么了？”但行方长方才过激的举动还是让大关忍不住问道。

    “没、没什么……”行方长急急忙忙地解释道，“就是突然靠过来，吓了一跳而已。”

    “哦……”好在大关不是个会追问的人，虽然有些悻悻，但他还是接受了行方长的说法。

    行方长悄悄松了口气，心底却反而因此打起了鼓：

    他是怎么了？

    就在方才那瞬间，他分明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行方长惴惴不安地来到公司。

    大关并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地与他谈笑，面对这样的好友，行方长反而显得更加局促不安。

    好在进了公司以后他们就分别走向两侧，看不见大关的身影让他终于得以松了口气，定了定神，走向办公室。

    他工作的地方在五楼，没有电梯，上楼全程靠脚，抵达办公室后，坐在他对面的女生立刻探出头问道：“你回来上班啦？没事了吧？”

    “已经没事了。”行方长回答道。

    大关的信息来源大概就是这个女生，他想。

    她有着大大的圆眼睛，爱笑，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她和办公室里其他人的关系都算不错，连带着经常来找行方长的大关一起。

    “对了，昨天网管来修你的电脑了。”她对行方长说，“听说只是软件冲突。”

    “这样吗？”行方长点点头，看起来网管并不都是大关口中的懒鬼，他想，“那真是太好了。”

    “是小方过来修的。”对面的女生笑了起来。

    行方长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

    小方是这里的网管之一，当他们报修电脑时，时常都是他来；办公室里的女生偶尔会私下议论，说他长得帅云云，行方长回想一下，总是不太理解女性的口味。

    不过他倒是记得小方和他是坐同一路车上下班的，他们都会在公司门口的那个车站等车——因为实验室加班是家常便饭，大关反而并不经常出现在这段记忆中。

    “还有。”回忆被同事打断，“姚经理昨天问你文件做完了吗。”

    “啊？”

    姚经理是他们的直属上司。

    他不比行方长大上几岁，但两人学历不同，进入公司的时间也有早晚，职位自然也比较高。

    行方长想了想，的确是有那么一份文件，原本应当要在检查时交给经理的，但那时他们一忙，再加上最终检查的人也没有提及，行方长就暂时把它推到了后头。

    本来应当是昨天要做的事——想到这点的行方长不由得暗暗叫苦。

    请假一天，原本的节奏就被打乱了，他急忙拿上文件去见自己的上司。

    公司大楼的五层都是办公区，职位高的人都在东侧的办公室，与行方长这样的职员以走廊和会议室相隔。

    夹杂在这两项之间的还有个天井，种着植物、铺着石子路，平日里是给员工放松用的。

    姚经理的办公室就在天井边上，他的一间办公室有行方长和同事们一起共用的整间那么大，沙发、书架、大办公桌应有尽有，窗户也透光良好，让人羡慕。

    行方长迅速把文件交给他，他接过浏览了一遍，行方长正想走，就听见他问道：“昨天没有上班？”

    “我生病了。”今天第二次有人问这个问题，行方长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地回答道。

    “哦。”姚经理把文件放到了一边，“注意身体。”

    “谢谢。”这听上去只是礼节性的关心，行方长也就只是礼节性地回答。

    姚经理这个人通常不会和他们这些职员太过接近，在他们私下里的交谈中，都认为他是个相当冷漠的人。

    但性格总体上与业务无关，而在这方面，姚经理还算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从他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早到公司就可以看出一般。

    在得到经理的首可后，行方长离开了办公室，玻璃门在身后关上，他长长舒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把昨天落下的时间补回来了一点。

    他从天井往回走，这个时候，天井里的阳光正好。

    时节才刚踏进秋天的门槛，斜照着的阳光却已经有了不少的秋意。

    行方长推开门，里头草木的气息迎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边沿着道路行走，边思索起了接下来的日子。

    这之后还有几次小检，十月末尾十一月初则面临着飞行检查，再往后年关就近了，那阵子的忙碌后，他有个相当长的年假——这家公司就算哪里不好，至少这点还算相当优秀。

    他忽然注意到天井里还有别人在。

    飞散的思绪和脚步都突地停了下来，那人站在天井假山的一个相对死角里，是以他刚走进天井时并没有注意到他。

    对方冲他点了点头，说道：“报修的电脑修好了。”

    那是网管小方。

    “嗯，我看到了，多谢。”行方长对他说，“另外，实验室说他们的电脑也有问题，你有空去看一下吧。”

    这样也算是完成了大关在公交车上交代他的事，他想。

    “好的。”小方说。

    他没有再开口，行方长觉得，他也不是会和人侃侃而谈的那一类。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走，一整天没上班，他有许多工作要补。

    他没有察觉到。

    就在他的单位中，有一双眼睛始终在暗处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