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变故
日子一天天近了,余伍的焦虑全写在脸上,他出不去,见不到秋涟,打听不了任何消息,甚至不知道顾孟是不是真的遵守了约定,已经做足准备。 顾孟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两相比较,他才更像要纳妾的那个。 “爷”给小榻上正在看书的顾孟端去一杯热茶,余伍恭顺地站到一边,这里没什么下人,平时顾孟来了都是他伺候。 “嗯”顾孟没抬头,一手执书,一手拉过人,边看边捏着余伍的指头把玩。“你有心事。” 余伍呼吸一屏,手下意识合紧,将顾孟的食指攥住。“我……” “放心,已经筹备好了,不会让你妹妹受委屈,等结束你便能见到她。”顾孟语气淡淡。“最后几日,你好好陪着爷,以后再见,就不是这样的身份了。” 是了,往后顾孟是妹妹的丈夫,两人自然不可能再这么不顾伦常搅合在一起。余伍默默低下头,眼眶干涩,分明应该高兴,心中却憋得快喘不上气来。 结实的臂膀环上他的肩,余伍顺势把头埋进顾孟怀里,鼻尖萦绕着男人衣襟上熏的檀香气息,他痴迷地深深吸了两口。 余伍不知道顾孟是否察觉出什么,但顾孟并未多说,只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样罕见的温和让余伍心头苦苦压抑着的情绪无所遁形。有愧疚,有难过,亦有委屈。 从头到尾,顾孟不过玩乐而已,无论男人或女人,对他而言仅仅是发泄欲望的物件,物件哪来的心呢? 自己那点妄想,说出来该被他笑话了…… 小几上的香炉燃着,轻烟袅袅升腾,许是这样的场景太过宁静,在顾孟的抚摸下,余伍渐渐起了困意。 天色暗了,顾孟轻轻翻身把余伍移到榻里,青年的面孔光洁俊俏,此刻双眼紧紧闭着,眼角因思虑过度而生出两抹青影。 指尖悬在那颊上,将将要触碰到时停住,顾孟神色复杂地看着余伍,半晌,缓缓放下了手。 …… 十七那日,余伍站在院里静静候着,兴许是太忙,顾孟有两天没来了,他不抱什么希望,但总想着要能在婚前再见一面就好了。 他没等来顾孟,却等到了几个丫鬟。为首的看着年纪不算小,说话也沉稳,她抱着盖了红绸的托盘,小心盛至余伍面前。“余公子,这是我们家二爷吩咐的,您明日一早换上,我们再来为您梳妆。” 余伍愣住,扯开红绸,底下竟是一件喜服。 “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余伍满头雾水地拎起衣服,大红底色上用金线绣出精致纹案,褂子下面摆着叠平整的长裙。这是件女式喜服。 “爷说,余姑娘现在身子不方便,让您明日穿上嫁衣代她将堂拜了,等结束入了洞房,再换回去。”丫鬟毕恭毕敬地答,双手又将托盘往前送了送。 余伍长在村里没什么见识,只看见人娶妻,还没瞧过纳妾,所以并不知道纳妾无需拜堂,更穿不得这大红嫁衣。 “他为何不找个女人?我这身子怎么穿得上女人家的衣服,他人在哪儿?”余伍一把推开盘子,着急地绕过丫鬟想朝外走。原来那日说的方法便是要找人替妹妹,可怎会选他? 领头丫鬟赶紧朝后面使了眼色,让门口站的几个从外将门合上。 “二爷早有打算,衣服是按照您的尺码做的,不会不合身。爷说了,毕竟纳娶的是余家人,让别家代嫁不合适。” 丫鬟见他面色不豫,连忙哄道“爷还说,如果您不乐意,就暂时不办了,往后推几个月也成,只是都准备好了……” 后面的话没说,但余伍懂,顾孟是料定余伍没这个胆儿拒绝。他咬咬牙,又看了眼托盘上的红艳艳的喜服。不甘地问“爷怎么不亲自跟我说?” “二爷这两日太忙,抽不出空过来,等结束之后,必来亲自向您解释。”丫鬟早准备了说辞,明摆是不打算让余伍见到人。 一时间心烦意乱,余伍焦躁地在屋里转了两圈,又想不出其他办法,最后只好先答应下来。“我知道了,明天我替妹妹拜堂,劳烦姑娘代我跟顾爷说一声,结束就放我走。” “是”丫鬟应下,完成任务不再多留,摆好衣服和凤冠离开了,剩余伍一人在屋中发愁。 他隐约察觉事情有些怪,却说不上来哪儿出了问题,头越想越疼,索性不再去管,大约拜完堂也没他的事了。 第二日一早,余伍在芳姑帮忙下换好了喜服,由几个丫鬟梳好发髻戴上凤冠,蒙面扶出门。 余伍没成过亲,不懂那些规矩,只能任由别人拉着,让他做什么他便做。 眼前一片红光,隐隐错错能见到人的影子,夹杂着忽近忽远的交谈声。“没想到啊,二爷居然……”,“这在咱们这还是头一遭吧。”声音压得低,偶尔有那么两句,没来得及听真切,就被别的声儿掩过去。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又娶了第三个吗?余伍心里紧张,胡乱琢磨着,一步步走的小心谨慎,唯恐让人看出盖头下的不是女子。 被牵着朝前走,跨过门槛时,一只干净有力的男人大掌接替身边人的手,缓缓包住他的。尽管有所准备,心还是“咯噔”一下,手中隐隐泛出潮腻。 之前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一点踏实感,直到这一刻,余伍才真正领悟到进门的含义。 他要和顾孟结亲了,即使只是代表妹妹。 察觉出他的局促,男人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像是警告,又似安抚。 余伍有太多话想问顾孟,譬如既然有计划,为什么不能早些告诉他。又如妹妹人在哪里,他离开前是否能见她。 但这样场合下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得默默配合演完这场戏,再在夜深之后仓皇离开。那些见不得光的暧昧情愫,终将被永埋进地底,无人知晓。 厅里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喧哗声,傧相引两人交拜。 礼成,顾孟松开握着他的手,没有同余伍一起,而是让人过来扶余伍先走。 左拐右绕,给领到一间房里,身边人叫余伍在这儿等候,盖头不能掀,待晚一点会有人带他混出去。 余伍依言安分地坐下,此时秋涟应已被送入洞房了。回想起刚刚在厅上拜堂时,顾孟松手的那一刻,他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结束了。 等了许久,终于听见门口有响动,“可是来接我出去的?”余伍小声询问,他头上顶着红盖头,看不清前面,只能透过下方看到一双黑色绣靴迈进来。 来人越靠越近,却没有说话,余伍心中忐忑,胳膊悄悄往上移,刚想自己把盖头掀开,就被按住了手。 那人抢先一步,替他揭过盖头。余伍困惑地昂起脸,怔在当场。 “怎……怎么是你!” 不是顾孟又能是谁?祥云滚边礼袍,腰间悬着白玉佩环,往那一站便是风流倜傥贵气天成。铺天盖地的红趁得深刻五官比往常少了些沉稳,更添几分俊美。 可他不该在这里。 “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余伍按住胸口,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他不愿往其他处想,只求能安稳离开。 顾孟眼神玩味地在余伍身上转了两圈,微微侧过头,清清嗓子道“没有。” 觉出顾孟声音里的笑意,余伍不明所以地低下头,脸瞬间涨红起来。早上换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现下两人共处一室,他穿着女装被顾孟看得清清楚楚,实在臊得不行。 “我是来和我新纳的妾一起洞房的。”瞧着余伍羞恼的样子,顾孟目光微微一动,又补上一句。 余伍顾不得衣裳了,忙抬起头,颤着唇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再愚钝也觉察出眼下情形不对,自己分明被顾孟算计了。 “娶都娶了,能是怎么回事,打今儿起,你就算过了门,平日里要用心些伺候。”顾孟面色如常地走到桌边,翻过银盏,给他和余伍一人倒了一杯酒,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我是男人!怎么可能嫁给你!”顾孟越是淡漠,余伍就越无法平静,除了惊诧,更多的是被蒙在鼓里的恼怒。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连这样的事都随心所欲地操控左右。 周遭的气氛沉下来,顾孟微微眯起眸子,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怎么不能?外面可都知道我今日纳入一房男妾,你敢不嫁?” “我从没答应过你,我是要你娶我妹妹,与我有何相干!秋涟可还怀着你的孩子!” 余伍站起身一把攥住顾孟的衣服把人拉到眼前。他的拳头紧紧握着,如果不是极力克制,下一刻便要冲顾孟的俊脸招呼过去。 从一开始就是欺骗,他让顾孟牵着鼻子戏耍至今。 “呵,还惦记着你妹妹?”顾孟掰开余伍手指,整理好被他抓皱了的衣领,反手钳住余伍下巴向上挑起,面色阴寒地道。“她早将你卖给我,订金都收了。我与她谈好,孩子生下来抱回顾家养,再怎么说也是顾家的嫡子,总比在外没名没分的强,你妹妹可比你有头脑。” 无异于火上浇油,余伍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妹妹提前知情,秋涟恨他是应该的,但不会拿孩子做交易。 “不!秋涟不是这样的人!她怎会答应这事?” “不信?”从书柜边上的暗格里取出一张契纸甩在余伍脸上,顾孟冷冷看着,也不多言。以他的身份,想娶谁还需要费这么大心力?他自认为已经给了余伍天大的面子。 余伍弯下腰,指头哆嗦半天才从地上把纸拾起,他不大识字,却认得那上面鲜红的手印。 “若还不信,过两天我安排你们见一面。我劝你收收心,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别想着有的没的,最后谁也不好过。”顾孟冷笑,本想好好同他说的,木已成舟,余伍又不是个硬骨头,威逼利诱,最多别扭几天就从了。只是如今这么一闹,顾孟懒得再客气,人到手了,自是任他搓圆捏扁。 但他实在高估了余伍对这事的接受程度,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仿佛被这轻飘飘的一张纸压垮最后的尊严,余伍抖得无法站稳,他狠狠瞪着顾孟,眼里布满血丝。“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为什么要这般作弄我!” “看不起你?你见过哪家纳妾是这排场,独你一份儿,别不知好歹!”顾孟声音含了几分愠怒,好好的洞房竟被这样搅合。 之前他猜到余伍不明白纳娶事宜,便用拜堂为由忽悠余伍穿上嫁衣,本身他也乐意有这个仪式,像做足了全套,余伍才算正儿八经给他娶回家了。 只可惜纳男妾已是上不得台面,他没法再把亲朋喊来观礼。 家中大夫人性子软不爱添事,二夫人白巧云却差点将房顶掀了,至今被他禁足在西院未放出来。他为纳娶余伍不惜成为一县人的笑柄,如今这人还与他对着干。 “那你为何要娶我?” 听出顾孟没有愚弄的意思,余伍不愿承认自己刹时间松了一口气,他略微冷静下来些。 纳男妾有违常理,必然要被说三道四,更遑论听顾孟的话,他还改了拜堂的规矩,这传出去不知会成什么样子。若只是耍弄自己,代价未免太大了。 难道他也…… 荒唐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又迅速消弭,余伍偏过头,尽管理智告诉他不该多想,却捺不住内心隐隐的期待。万一呢,会不会这个人,也抱着与他相同的心思。 光看青年脸上变换的神色,顾孟都能猜出他的想法。不过顾孟并不准备将真心话道出口。 若说娶管文秀是顾全家族生意不得不为,娶白巧云是因她相貌美艳出众,那么如今娶余伍是出于什么原由? 比余伍相貌好看的女人多的是,男人亦不难找,他偏偏就对个种田栽秧的穷佃户舍不得放手,甚至着迷到不顾流言蜚语,硬是想把人娶回家拴着的地步。 顾孟以前虽没为谁动过真心,但对他死心塌地的女子不在少数,不至于捉摸不通关窍。可知道是一码事,说出口是另一码事,让他去软言软语哄着余伍说“喜欢”,至少现在他做不到。 “想娶便娶了,需要向你解释?还是想听爷说,你的屁股爷干得很满意,想摆在家中多玩几年。” “你!”平息的情绪又被挑起,余伍拽下头上的凤冠,被硬生生扯去几缕头发也不在意,拔腿往屋外走。 好不容易骗到嘴边的食儿,哪能让他这么遛掉,顾孟反手抓住余伍衣袖往床里一带,翻身覆上,将人压在身下,动作快得惊人。 “撒手!”余伍推了一下没推动,脸都黑了,他不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女子,却屡屡在顾孟这里吃瘪,被人占去便宜。 “合卺酒还没喝,你待去哪?还是等不及想挨干了?”顾孟眼睛往桌上瞟了瞟,威胁的含义不言而喻,那架势是余伍不喝就打算直接把人办了。 “你松开,我喝!”余伍脑子里乱糟糟的,逃不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