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意中人
出了院落，眼前便是一条蜿蜒的清澈河流，闻辛拉着谢问的手，兴奋地道：“你看，这条河流往下一直走就是一个村落，我们到村上去打听打听，说不定，村上有人知道阿朔的下落呢？” 谢问听他这么一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走，我们沿着这条河流往下走走看。” 于是两人肩并着肩地沿着河流，往村落的中心方向走去，此时正值午时，这个依山傍水的村落里四处升起了袅袅炊烟，妇人坐在河边洗涤衣物，老人在街边摆开棋局，小孩子在石桥上追逐打闹，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 谢问一路向村民们打听阿朔的下落，问大家最近有没有见到一个身长七尺，长相俊俏，但性格有些傻乎乎的外来之人，可是结果却令人失望，村民们别说答话了，光是见了谢问闻辛二人就像见了瘟神，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只有小孩不怕他们，还愿意跟他们搭话，但是小孩子毕竟不懂事，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在村中打听了一圈，最后无功而返，只能回到桥边望着东流的河水兴叹。 “这村子里的人怎么都这么怕我们？我们难道是什么怪物，会吃了他们不成？”闻辛坐在石桥的栏杆上，郁闷地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往河流中扔着石子。 谢问叹了口气道：“这里是个世外桃源，村里的人可能很少与外人交流，外人也很少会来到这里，村民们会对我们敬而远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我看他们似乎也并非全都畏惧我们，至少我看刚才一路上就总是有小姑娘一直偷偷瞧你，在背后悉悉索索地议论你。” “是吗？我怎么没发现？”谢问眉梢一扬，他环顾四周，果然看到身后有两个年轻女孩偷偷看着这边，谢问一回头，她们便红着脸，笑嘻嘻地跑开了。 “长着一副美男子的脸就是好啊。”闻辛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瞅着谢问，“男女通吃的谢大少爷。” “我是真不懂。”谢问一脸迷惑地看着闻辛，“我的脸和大家有什么不一样么，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 “原来你竟然没有自觉啊？”闻辛讶异地看着他，“人家喜欢看你，自然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说着，他凑上前去，仔细端详着谢问的脸，若有所思地道，“平心而论，你真的是我见过的人当中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我觉得你也长得挺好看，那为什么人家就不爱看你呢？” 闻辛白眼一翻：“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我太凶了，谁盯着我我就瞪谁。久而久之的，别人就不敢拿正眼看我了。” 谢问一想也是，点点头：“你这个人啊，平时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凶神恶煞的样子，再好看的脸也浪费了。你这样不行啊，总是这么凶巴巴的话，是交不到朋友的。” 闻辛不屑一顾地一甩头：“要这么多朋友来干嘛，交友在精不在多，人生在世，知己有一两人足矣。” “没朋友也就算了，小姑娘也被你吓跑的话，那你以后娶妻生子怎么办？” “那有什么。大不了不娶不生。孑然一身反而逍遥自在。” 谢问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现在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你还没遇到意中人。等你遇到了意中人，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闻辛脸一红，咕哝道：“谁说我没有意中人……” 谢问意外地睁大眼睛：“嘿，看不出来啊。你心里竟然已经有人了？”说着，他好奇地凑过去搂着闻辛肩膀道，“快，跟哥们儿说说，你看上了哪家姑娘？” 闻辛咬着下唇，盯着谢问看了半晌，最后移开视线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谢问看他耳根都红了，不禁觉得有趣，伸手摸了摸他那饱满的耳垂：“害什么羞啊。咱们都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有什么秘密不能跟兄弟分享的？” “什么兄弟兄弟的！谁跟你是兄弟！”闻辛被他扰得一阵心烦意乱，恨恨地抬手甩开谢问的胳膊道，“说了不说就是不说，你烦不烦！” 两人并肩坐在桥上，就这样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地闹了起来，突然间一个重心不稳，也不知是谁先脚下打滑，两人哇地一声大叫，紧接着一人拽着另一人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闻辛似乎非常怕水，一掉进河里就拼命挣扎起来，谢问恶作剧心起，故意不去救他。闻辛惊慌失措地在水里挣扎，大叫道：“谢问……救……救命！” 谢问笑吟吟地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了一会，见闻辛实在是惊慌得快要不行了，这才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哈哈大笑道：“你慌什么，这条河一脚都能踩得到底。” 闻辛吃了好几口水，听到谢问这么一说，他才小心翼翼地在水中站住，河流果然非常浅，水面只到闻辛的胸口。 闻辛出了一个大大的洋相，气得甩开谢问，大步向岸边走去。 上了岸，闻辛扯下湿漉漉上衣，愤愤然地摔在地上，一屁股在岸边盘腿坐下。 谢问见闻辛几乎气成了一个河豚，便走到他身边，笑道：“闻辛，你样子不对劲啊？怎么这么怕水？” 闻辛咬牙切齿道：“小时候被水淹过。” 谢问奇道：“小时候？你不是出生在高昌国吗？那里不是成片成片的沙漠吗？哪来的河流湖泊？” 闻辛的脸忽然阴沉下去了，他沉默了半晌，最后才开口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奴隶，因为偷吃了主人的糕点，被主人倒吊起来打，还把我浸在水缸里，自从那以后，我就得了这恐水症。” 谢问一愣，忽然不知所措起来，满心愧疚地道：“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闻辛恨恨地看着他：“不光是这次，上次也是，你三番两次拖我下水，害我在你面前出尽洋相，颜面尽失！要是换了别人，我早一刀捅死你了！” 不错，闻辛一向心高气傲，再加上自诩大内第一高手，从来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然而刚才他掉进水里之后不但惊慌失措，甚至还对谢问喊出了救命，可想而知这段回忆一定会成为他这辈子永远的黑历史。 谢问连忙挪过去，在闻辛面前跪下，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只要你能出气，随便怎么打我骂我都行。” 闻辛盯着他看了半晌，闷闷地道：“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真有这么凶吗？” 说着，他一把将谢问拉了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下跪。被别人瞧见了像什么话，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谢问握着他的手道：“你不生气了？原谅我了？” 闻辛正要答话，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谢问听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位农夫打扮的人翘着二郎腿仰躺在岸上，双手枕在脑后，一顶斗笠遮住了脸，正悠闲自得地晒着太阳。 闻辛面色不悦地嘟哝：“这人好奇怪，怎么疯疯癫癫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只听那人又道：“怕只怕，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啊。” 闻辛一听这意有所指的话，脸色立马阴沉下来，手按在腰间刷地就要拔剑，谢问在他身旁感觉到杀气，连忙一把拦住他：“你别冲动，我上去会会他。” 谢问走到那农夫面前，鞠了一躬道：“这位兄台，我们是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想向兄台打听一男子。此人乃二十岁上下，身长七尺，长得挺俊，还有些傻乎乎。不知兄台是否见过？” 那农夫嘴角一扬：“你说的人，可是阿朔？” 谢问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农夫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的人叫阿朔！？” 那农夫终于坐起身来，他掀开斗笠，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谢问看着他的脸，喜出望外地道：“长风兄！？你怎么在这儿？？” “谢公子。好久不见。”长风哈哈一笑，站起了身，他对着谢问与闻辛抱拳鞠了一躬道，“二位莫要见怪，方才我只是在想一些心事，不禁发出几句感叹而已。与二位无关，无意中唐突了二位，还请二位见谅。” 闻辛见他彬彬有礼，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也客气地回了一礼。 谢问心中着急，等不及地插嘴道：“长风兄，你刚才说你见到阿朔，阿朔他现在人在哪儿？” 长风笑着摇摇头：“我并未见过阿朔，只不过听了谢公子的描述，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阿朔公子，仅此而已。” 谢问一听这话，仿佛一下子被人从云端推落到地面上一样，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淹没了他。 “原来……是这样啊。是我误会了，抱歉。” “没什么，不过我也很好奇，之前在南华山下，谢公子不是与阿朔公子还有司衡真人他们在一起吗？怎么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身边这位又是？” “此事说来话长……”谢问将他与阿朔失散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又将闻辛介绍给长风认识。 “原来如此，我在这村子里已经呆了好几天了，并没有见过阿朔公子，也没听说村里来了什么外人。如果谢公子在这村子里打听过，应该会发现这村子对外来人并不太友善。即使真的有外来人，村民们也是敬而远之，不会主动收留。” “的确。这点我们也察觉到了。这村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对外来之人敬而远之？” 长风神色黯然，叹了口气道：“这是因为这是玉屏村，一个鲜卑族人的村落。” “鲜卑族人？” “没错。鲜卑族人在大虞国向来不受待见，备受欺压。他们亡国之后，许多难民在中原无法生存，其中有一部分便流落到了这个玉屏村，群居而生。” 这时，一直在旁听的闻辛忽然插话道：“为什么鲜卑族人不受中原人待见？” 长风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闻辛：“首先，鲜卑族所建立的燕国与大虞原本就是两个有世仇的国家，祖辈世代交战，大虞在与燕国的最后的一次决战平阳战役之中坑杀了燕国二十万大军。那一场大战，燕国几乎动员了举国上下的所有青壮年男子，所以你也看到了，这个村落里有老人，有小孩，也有妇女，但唯独没有青壮年男子，这都是因为几乎所有鲜卑族的青壮年男子都死在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战役之中。更不要说大虞国在攻克燕国的国都之后，还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城。” 闻辛倒吸一口气，低声道：“这也太惨了……” “这还只是其一。”长风继续道，“另一个原因是，大虞国的人将鲜卑族人视为灾星，祸害。认为鲜卑族人的存在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灾星，祸害。听到这两个词，不知为何，谢问心中不易察觉地颤了一颤。 “燕国亡了之后，大批鲜卑族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南下来到大虞国，然而就在这一年，大虞国天灾频发，先是洪水地震，后是瘟疫蝗灾，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许多人将灾祸归咎于鲜卑族人的南迁，因此鲜卑族人自然也就成了虞国人眼中的灾星。” 闻辛愤愤不平地道：“这也太过分了，什么灾星祸害，全都是胡说八道，借机泄愤才是真。中原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问连忙拍拍闻辛肩膀道：“别生气，我知道你身为异族，对鲜卑族人的遭遇感同身受，不过……我和你大哥，瞿进还有阿朔都是中原人啊，你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闻辛哼了一声，抱臂在胸道：“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好人，我说的是除了你们之外的中原人，都不可信！” 长风微微一笑，道：“闻公子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情有可原。大虞国过去的确是造了不少杀孽。所幸如今天下总算泰平，再也不需要四处征战，生灵涂炭。相信从今往后，这样的悲剧也会越来越少吧。” “哼，但愿如此。”闻辛愤愤然地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谢问连忙转移话题：“对了，长风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之前你不是说要去洞庭湖找你媳妇儿吗？你媳妇儿呢？找到了吗？” “这个嘛……”长风压了压斗笠，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其实方才我正是在感叹此事。” 谢问一愣：“此话怎讲？” 长风一声叹息，沉默不言。 谢问走到他身边，搂着他肩膀道：“长风兄，你看咱们这都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也算是缘分，你若有什么烦恼，千万不要见外，大可以跟我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长风看着他笑了笑：“谢公子古道热肠，令人感动。只是……我的事还真不是别人能帮得上忙的。” 谢问奇道：“这又是从何说起？我偏就不信这个邪了，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 长风又叹了口气，沉默半晌后开口道：“其实，我那媳妇儿跟另一个男人跑了。” “什么！？”谢问的身子大大后仰，难以置信地望着长风，“长风兄如此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哪个女人这么不长眼，居然丢下你这样一个好男人不要，跟外边的野男人跑了？” “谢公子抬举我了。”长风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方才你说想要帮我，此话可当真？” 谢问大义凛然地点点头：“当然千真万确。长风兄，你告诉我那对奸夫淫妇到底是谁？你不舍得出手，那就由我去替你教训那对狗男女！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长风咬了咬牙，一副艰难地下定决心的模样，道：“好！谢公子，那我就承你这份情了。今天晚上，你到……”说着，附耳过去与谢问小声说了几句。 谢问听完后点点头：“明白！我定当如时赴约！” 长风点点头，笑眯眯地道：“看来，今晚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