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近君情更怯
子时刚过，几片愁云遮住了天边的明月，泉州城外不远处的军营中一片黑灯瞎火，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已睡下，就连看守军营的士兵也坐在地上抱着武器瞌睡连连。 军营不远处的树林间，谢问一身黑衣劲装，手握红缨长枪，策马立于百余死士之前，忽地一阵狂风吹过，谢问趁势一声令下，将士们犹如潜伏在暗夜之中的狼群一般杀向敌阵。 滚滚而来的马蹄声将打着瞌睡的小兵惊醒，很快，塔楼上铛铛地鸣起了钟声。 “敌袭！有敌袭！！” 哨兵的刺耳叫喊声划破了黑夜的寂静，整个军营陆陆续续点亮了火把，刚从梦中惊醒的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整装披甲，拿起武器。然而谢问显然不想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他一马当先地突破守卫，杀入敌营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般在军营中横冲直撞，来回厮杀，锋利的长枪在在夜色中留下一道道目不暇接的残影。 紧随其后的谢琞虽是第一次亲临战场，但也毫无惧色，手起刀落之处，鲜血飞溅在他那飞舞的青色面纱上，宛如盛开在夜色里的血色梅花。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谢问与谢琞一前一后并驾齐驱，如同无情刺入敌人心脏的刺刀，在敌营之中来回穿插，可他们偏偏不去攻击主帅，只是不停地干扰敌人的注意力，与此同时在营中四处纵火，不出多时，整个敌营已陷入一片火海。 就在敌军被杀得措手不及，正手忙脚乱地调整势态之时，军营后方靠近河流的那一侧，林琼率领着几百名死士从水中悄无声息地上了岸，梵炎教众只顾着招架谢问等人的突袭，根本察觉不到还有另一队人马正在夜色的掩护下逐渐向主帅接近。 谢问挥刀如麻，正杀得酣畅淋漓，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他转头一看，见谢琞的马被敌军砍折了双腿，强大的冲力将谢琞整个人狠狠摔在了地上。谢问不假思索，立刻拍马而上，向谢琞伸出手去，大声喊道：“抓紧我！” 谢琞灰头土脸地爬起，望着冲天火光之中向自己飞奔而来的谢问，刹那间，脑中电闪雷鸣，破碎的记忆如同浪潮般席卷而来。 “阿朔！！” “大哥哥——！你快上马！” 那一晚和今晚一样，也是一个月夜，他也是这样拼命地把手伸出去，紧紧地握住了谢问那只宽厚温暖的大手。 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的瞬间，千思万绪涌入脑海之中。 广化寺，一把推开大门，将他抱在怀中的谢问。 手握着七星匕首，拼命刺入小邓子后脑勺的自己。 南华山上，将一朵不起眼的野花放在他手心的谢问。 濮阳城隍庙的屋顶上，轻轻勾在一起的小指。 回过神来之时，谢琞已经被谢问紧紧抱在怀中。 “你不是说，战场上顾不了我的么？”谢琞抬头，沙哑着声音，怔怔望着谢问。 “多此一问。”谢问目视前方，一甩长鞭策马杀出包围，“我说什么都不会再丢下你。” 谢琞心潮起伏激荡，烈火的映照下，谢问的那张英气逼人的脸颊上沾满了尘土与血迹，意气飞扬，谢琞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冲动，伸臂搂住谢问的脖子，在那脏兮兮的薄唇上一口咬了上去。 谢问身子一僵，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与此同时，又是一阵狂风大作，卷起漫天飞沙走石，夜幕之上，乌云尽皆散去，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在空中。林琼大喝一声，埋伏在岸边草丛之中的几百死士有如天降神兵一般，一举涌向敌营。梵炎教众根本没有想到会被泉州的守军前后夹击地偷袭，林琼这支队伍的突然出现打得他们一整个措手不及，军心彻底动摇，不出片刻便纷纷弃甲倒戈，望风而逃。五万大军，竟被活生生打成了一盘散沙。 泉州军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你到底在想什么。知不知道刚才那样做有多危险。”谢问厉声数落起谢琞来。他嘴上虽然毫不留情，手臂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仿佛生怕怀中的人在自己的面前消失不见。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谢琞抬起那双明灿灿的眼眸，柔情似水地凝望着他，“咬疼你了吗？” “疼。”一看到他这双眼睛，谢问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他摸摸嘴角，低下头去，眼底带着宠溺的笑意，“能不能再来一次？这次，要温柔一点。” 谢琞飞快地凑了上去，在刚才被自己咬伤的嘴唇上叭唧地亲了一口。这一幕被围观的将士们看在眼里，大家凑热闹似的纷纷在一旁吹起了口哨。唇分时，谢琞已臊得满脸红晕，害羞地扭过了头，他刚要转身离开，就被谢问扳过身子，一把揉进怀中，这一次谢问不再迟疑，在他的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火逐风飞，漫天彻地的红莲业火之中，两人忘乎所以地紧紧拥吻在一起。 翌日黎明，谢问得胜归来，泉州城内士气大振，一早等候在城门口的泉州知府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对谢问赞不绝口，非要留谢问在府中开庆功宴，谢问无心逗留，婉言拒绝了知府后，便迫不及待地与谢琞一起回到安府。 “师尊！”一进安府，谢问便直奔皇甫轲房中，谁知推门一看，房间里空无一人，哪有皇甫轲的身影。 “奇怪，师尊呢？他出去了么？”谢问疑惑地道。 “应该不会。”谢琞摇摇头，“现在外边兵荒马乱的，我和皇甫大哥自从来了泉州以后，就一直听从安大哥的命令，待在安府足不出户。” “那他不在房中，又能去哪里呢？”谢问正纳闷着，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惊呼声，两人出门一看，见西边厢房中一个侍女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 谢琞：“那是叶前辈的房间！” 谢问：“叶前辈！？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走，赶紧看看去！” 两人赶到叶存真房中时，叶存真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气息微弱。 “叶前辈！？”谢问大吃一惊，将叶存真扶起，飞快地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替他止血。 谢琞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蹲下身来喂叶存真服下。 “这是九转还魂丹。只是叶前辈伤势很重，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没用的……”叶存真缓缓苏醒过来，看着谢问与谢琞，气若游丝地道，“我本就……经脉尽断，现在……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根本无法……调息运气，只能慢慢……等死……” 谢问咬牙切齿道：“叶前辈！到底是谁对你下如此重手！？” 叶存真自嘲地一笑：“还能有谁？整个中原，除了他，还有谁是恨不得我立刻就死的？” 谢问一愣：“你是说……玄鹤！？他刚刚来过！？” “糟了！”谢琞忽然反应过来，“莫非皇甫大哥失踪，也是因为玄鹤！？” 话音刚落，谢问忽然感到背后一寒，一股杀意风一般地欺近身后，谢问下意识地伸手格挡，叮地一声，一枚暗器被弹飞丈外，深深扎入墙体之中。 “果然是你！玄鹤！”谢问回过头，站起身来，将叶存真交给谢琞照看，“我就不该有那么一瞬间对你掉以轻心，我师尊在哪儿！？快把他还给我！！” “还给你？简直笑话！”玄鹤不屑一顾地冷笑，“轲儿是我的徒弟，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从我身边把他抢走的人，明明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要人？你有空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话音未落，玄鹤已经飞身上前，掌影交错，招招直逼谢问要害，掌风所过之处桌椅家具尽数碎裂。屋中狭窄，躲避起来极其不便，谢问且战且退，一跃而起翻窗而出。玄鹤紧追其后，右手一挥，手中几枚暗器再次齐刷刷地射出，谢问翻身躲过，暗器坠入一旁的池塘之中，池里的鱼儿扑腾几下，竟翻起了白肚皮。 “小心，他的暗器上有剧毒！！”谢琞在一边喊道。 谢问额头上溢出细腻汗珠，咬牙道：“没想到，这次你不用蛊，改使毒了。看来是非得置我于死地不可了？” 玄鹤阴沉着脸：“多留你在这世上一日，便是后患无穷！” 话音未落，玄鹤也不给谢问反应的时间，挥掌劈到，五指透着黑气，斜斜地往谢问肩头劈下去，谢问看得分明，这是玄鹤置秦飞虎于死地的百鬼噬心掌，当下他身子一晃，堪堪避开这一招，玄鹤那一掌便劈在了他身后的假山上，假山轰然炸裂倒塌。 谢问心下骇然，知道玄鹤不再有所保留，而是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纵然自己内力已经今非昔比，若是生生接下这一掌，也定是必死无疑。于是他屏息凝神，见招拆招，不敢有一丝大意。两人交手十几个回合，玄鹤始终没办法打破谢问的铜墙铁壁。 “臭小子，你的武功竟已经突飞猛进到这种地步。”玄鹤咬牙切齿，索性将目光转向一边的谢琞，他左掌一挥，击碎身旁一块巨石，长袖飞舞间，碎石被气流卷起，倏地朝着谢琞疾驰而去。 谢琞没料到玄鹤会突然把矛头转向自己，他怀中还抱着奄奄一息的叶存真，下意识地就转过身子，将叶存真护住。谢问眼疾手快地抢上前去，飞起几脚踹开攻击谢琞的碎石，却也因此露出了大大的破绽。玄鹤趁机右掌疾出，眼看就要只取谢问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从空中一闪而过，紧接着，玄鹤的身子就被弹出丈外，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谢问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黑衣人站在自己面前，定定地注视着玄鹤。 “竟然是你……！”玄鹤冷笑一声，“好，好，好，谢问，算你狠！” 玄鹤不再恋战，一拂袖施展轻功，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谢问怔怔地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黑衣人，只觉得那背影十分眼熟。 “你是……” 谢问话还没说完，那黑衣人便转身跃上墙头。 “等等！恩公，你是谁？为什么救我！？至少留下一个姓名，我……” 那黑衣人远远地转过身来，久久地凝望着谢问，似乎欲语还休。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落寞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