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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

    这几年来,塞维尔与埃尔温的联系断得彻底。他把抑制项圈用火烧成了灰烬,把合同撕得粉碎,再把所有与迪特里希家相关的事物清除得干干净净,却唯独没有办法忘记那段看似美好的、由绿钞与黄金堆砌的记忆。

    埃尔温知道他当初离开的原因吗?塞维尔不止一次这样想,每每想起便感到十足的焦灼与愧疚,同时却又恨不得离埃尔温越远越好。

    那是一个极寒的冬日,前天还落过一场足足有半膝厚的大雪。当时的塞维尔刚刚踏进迪特里希家的豪华宅只,就接到了气象局发布的暴雪预警——又一股足以囊括整个纽约州的寒潮即将袭来,但没有人知道暴雪将会在什么时候降临。

    收到消息的时候,塞维尔正坐在圆桌书房的落地窗前,等待女佣帮忙燃起壁炉。柳絮般绵密的雪花尚未停歇几日,窗外与海湾相衔接的天际线便再次积攒起铅灰色的厚实雪云来。距离补习开始还有一些时间,塞维尔能够看到埃尔温在窗外的靶场搭弓射箭——靶场的草坪被皑皑白雪覆盖住,百米开外的环靶矗立在雪场里,红环上插满了箭矢。

    埃尔温就这样笔直地站立在室外凛冽刺骨的寒风里,熟练地侧身靠弦,指节紧紧扣住扳机,将张到极致的弓弦牢牢固定在脸侧,然后,在苍白晦暗的日光中瞄准了箭靶。

    只见那支蓄势待发的箭镞被少年轻轻松松地搭在指间。埃尔温的背脊与臂膀曲线紧绷着,结实的肌肉群隆起的弧度精湛而危险,手臂肌理随呼吸而动的细微起伏清晰可见。他的动作极稳极沉,松开弓弦的瞬间,有箭矢划破空气的尖锐破空声,滑轮铿然闷响,随后而来的则是弓弦的嗡嗡震颤,如同钢琴最后一声低沉悠长的尾音。

    十环。

    塞维尔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正想要走到窗前细看,却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清脆的鼓掌。

    “他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不是吗?”那是属于盖布里尔·迪特里希的声音。

    塞维尔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朝埃尔温的父亲问好。

    他并不能清晰地理解迪特里希家主掌控着怎样庞大的产业,只知道盖布里奇与包括奥德丽在内的几位大学同僚白手起家,在过去的三十年里缔造了一个辉煌的商业奇迹。而时下最受Omega追捧的奢侈品无一不嵌有迪特里希家的烫金标志。

    那些Omega的狂热模样总能让塞维尔联想到阿姆斯特丹曾经的郁金香交易——那时的人们是不是像现在的他们这样疯狂呢?

    塞维尔知道盖布里奇是个值得钦佩的人。他曾在庄园里和盖布里奇偶尔见过几面,而这个商业巨鳄比他想象得要平易近人。迪特里希家的父子俩有着如出一辙的笔挺鼻梁与深邃眼窝,微微下垂的眼尾却让他们的脸庞拥有十足的纯真感,只是埃尔温的眼睛具有婴儿般纯净的天蓝,盖布里奇的蓝眼睛却像掺着丝丝黛绿杂质的欧泊,看起来深沉幽邃,松弛的皮肤与鬓角显眼的斑白发丝也为他增添了几丝的威严感。

    他与奥德丽的结合也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奥德丽是个Beta,不知道耗费了多大的精力才替盖布里奇诞下两个珍贵的子嗣。所以,塞维尔能够理解他们对埃尔温抱着怎样的期望——毫无悬念的是,埃尔温最终会分化成Alpha,然后在万众瞩目中继承家族的产业。

    “埃尔温很厉害,迪特里希先生,”塞维尔说,嗓音里仍然有拘谨的意味,“我听说他能拉开120磅的英格兰战弓,但我光是拎他训练用的复合弓都觉得沉。这真是……不可思议。”

    盖布里奇和蔼地笑起来,跟着他望窗外望去——埃尔温换了个箭靶,开始重新拉弓瞄准。

    “他是我的骄傲,”盖布里奇的语调低缓醇厚,“我听说,他也很喜欢你当他的家庭教师。”

    塞维尔支吾起来:“……因为他很聪明,先生,我都快没有什么好教他的了。”

    实际上,塞维尔并不太相信埃尔温喜欢他。

    埃尔温自幼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的,他会对每个靠近者展现出足够的礼貌与尊重,哪怕有时候看起来过于亲昵,他们之间的差距仍会让塞维尔感到疏离——这是阶级的鸿沟造成的,埃尔温不能理解他为了攒房租而每天只吃两顿饭,不能理解他拒绝好几次邀约只是为了去餐馆洗盘子,不能理解他每天穿的衣服都是同类的廉价款式,也不能理解他总是能在这所庄园不同的地方迷路,正如塞维尔难以想象,也从未想象过埃尔温每天接受的贵族教育要烧掉多少美钞。

    但盖布里奇仿佛他的话当作了自谦,轻轻一笑便转过脸来,用平和的口吻说:“叫我加布就好。”

    这不会太冒犯了吗?塞维尔想着,一声不吭地点点头。

    “另外,塞维尔,”盖布里奇接着说,“今晚或许会有一场暴雪,你回家会很不方便,要不要在庄园里住上一个晚上?”

    庄园上空正密布着雪云,低矮阴沉的云层朝着屋子翻涌而来,像大片聚集的灰色鱼群。塞维尔愣愣地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盖布里奇温和的面孔,知道他说得对。

    “宅子里有很多空房子,不用担心有人打扰,”盖布里奇笑起来,蓝眼睛微眯的模样像极了埃尔温,“正好,趁着埃尔温还没回来,我带你去看看吧。”

    如果塞维尔能够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他怎么也不可能答应盖布里奇的邀请。但当时的他却觉得盖布里奇是个体贴的老绅士,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哪知道自己在十几分钟后会被这个男人死死摁在卧室的门板上,尖叫声被厚重的房门所隔绝,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他细瘦的腰肢被Alpha紧紧钳住。那双滚烫的手掌抬高他的髋骨,挤压他的小腹,力道大得足以把他肚腹里的脏器捏碎,让他的两条腿在半悬空的状态下慌乱地踢蹬,怎么都挣不开男人的桎梏。

    “……救、救命!”

    暴力总是伴随着强奸而来的,他的肚子挨了好几拳,痛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皱缩起来,只能虚弱地拍打门板,呼救声近乎嘶哑。随后,他喉间的抑制项圈被男人捏紧了。Alpha压在他身上,慢条斯理地绞紧他的脖颈,项圈便像不断收紧的吊索般压迫他的气管和动脉,让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眼里冒出湿润的泪花。

    “你在勾引我吗,塞维尔?”盖布里奇将鼻尖埋在他的颈窝里,嗓音低哑阴沉,喉管震动时活像某种机械在隆隆运作,“……你的信息素泄露出来了。”

    塞维尔痛苦地哭噎出声:“我没有!我一直在用奥德丽夫人给的抑制项圈,不可能泄露……”某个念头在此时击中了他,他的嘴唇颤抖起来,“这个抑制项圈……是这个抑制圈有问题!”

    迪特里希家的家主顿时笑起来,短而粗糙的手指来回抚摸塞维尔颤栗的后颈,指腹的触感有着老者独有的湿滑与松弛。

    “你真是……太可爱太单纯了,也太愚蠢了,”他漫不经心地说,“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奥德丽那样强势的人,最终会愿意让一个Omega进我们的屋子?”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塞维尔发起抖来。他怎么都想不通,像盖布里奇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你们这是犯法的……是强奸……”

    “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塞维尔,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让你的同学、你的教授……”盖布里奇故作怜悯似的顿了顿,“还有埃尔温,你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吗?知道你其实是个靠信息素勾引迪特里希家主的放荡Omega?”

    “你……”塞维尔艰涩地喘着气,“明明是你在骗人……”

    “他们可不会相信你,塞维尔,你真的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吗?”盖布里奇口吻温柔,信息素怜惜地摩挲着他的后颈,“想想吧,你只需要点点头,就能拿到一大笔报酬,足以解决你的学费、房租,足以把你送进自己心仪的高校。这是笔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塞维尔迷茫地看着盖布里奇,感到孤立无援——他和盖布里奇、和迪特里希家力量的悬殊落差让他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在盖布里奇的身躯洒落的庞大阴影下瑟瑟发抖,像一只肌肉僵死的动物,颈后散发出的信息素如同即将枯竭的泉眼。

    他最后被盖布里奇按在胯间口交,腥臭的精液灌满了喉管,又被掐着脖子、在一阵阵咳嗽和干呕声中将那堆黏液咕噜咕噜咽下去,才勉强让盖布里奇满意。因为这场粗暴的口交,塞维尔的喉咙疼到发不出声音,泪眼朦胧地看着盖布里奇又挂上了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像以往那样熟络地搭着他的肩膀,领着他出了卧室。

    “该到上课时间了,格兰尼老师,”他笑声爽朗,在离开书房前不忘朝塞维尔眨眨眼睛,“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纽约的冬天漫长而难熬,湿冷砭骨的离岸风总能像剔骨的尖刃般割得塞维尔双颊生痛。来自南方小城的他难以适应这里恶劣寒冷的气候,稍不注意,那苍白的脸颊上便会浮起大片擦伤似的绯红,柔软的鼻尖冻得泛起一圈潮湿的红晕。但他从来没有想到纽约能够像现在这样冷,此时,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像湿冷的触须般沿着毛孔探进身体,又像脊骨柔软的蝮蛇那样缓慢爬上他的脊背,让他浑身颤抖。

    埃尔温走进书房的时候,塞维尔正望着窗外发呆。他嘴里还能尝到黏腻腥膻的精液味,脸庞上则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你不舒服吗,格兰尼老师?”埃尔温困惑地挑起眉。他刚从靶场回来,散落的额发有些潮湿,肩膀和脊背都被落雪和薄汗洇湿了,释放出那股纯粹干净的、轻浅的荷尔蒙味来。

    塞维尔这才像是惊醒般地转过脸来,随口附和:“啊……是的,我不太舒服。”

    “是房间里温度太低了吗?”埃尔温皱着眉,鼻翼微微翕动,像是嗅了嗅空气的味道,“但我好像闻到了什么东西被烤熟的味道,是从壁炉里散发出来的吗?有些像烤乳猪或者煎鲜肉的味道……”

    这是塞维尔信息素的味道,美拉德反应的味道,也是最原始的、预兆着交媾与食欲的味道。

    “……大概是你的错觉吧,埃尔温。”塞维尔紧张地说,脸上或许浮现出了某种很傻或者很呆的表情,以至于埃尔温眉宇间的褶皱在看见他的表情后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笑意。

    “要是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喊司机送你回家,没有必要勉强自己了。”他说。

    “我……”塞维尔愣了愣,嗫嚅了一下。

    他突然发觉埃尔温提供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庄园实在是太偏僻了,没有某个迪特里希的吩咐,他根本没有办法拜托司机送他离开。

    但是,埃尔温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应该和埃尔温说吗?而且,如果他逃走了,盖布里奇会怎么做呢?他想要在迪特里希家继续教书,想要拿到这一笔报酬,就必须忍受盖布里奇的骚扰和羞辱——

    除非,除非他敢远远地、彻底地逃开,把盖布里奇的威胁通通抛诸脑后,再也不出现在他们可以触及的视野范围里。

    塞维尔因为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哆嗦起来——他当然可以让这笔臭钱见鬼去,他才不会为了一份值钱的工作贱卖自己的身体。

    “……那、那就麻烦你通知司机了,”塞维尔轻声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脆弱沙哑,“希望你的父母不要介意。”

    “我会和他们解释的,”埃尔温晃了晃手里的箭袋,“我先回房间放箭袋,顺便换身衣服,然后带你去找司机。”

    埃尔温习惯凡事都亲力亲为,明明可以交代给佣人或者管家的事情,他总是喜欢自己亲自动手。放在以往,塞维尔会选择在书房里等埃尔温回来,此时却觉得这所庄园活像一只蛰伏着怪物的巢穴,随时可能将落单的他敲骨吸髓、吞食入腹,所以他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他顿了顿,意识到这样的说法有些唐突,又急忙补充,“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有点害怕。”

    埃尔温果然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又很快粲然一笑:“这有什么好怕的?跟我来吧。”

    前往埃尔温卧室的路错综复杂,不知道要穿过多少个长廊与厅堂,塞维尔至今都不敢保证自己认路。等到他坐在卧室的座椅上,等待埃尔温换去浸满汗水的衣物,已经是几分钟后的事情了——他的面前是埃尔温的书桌,上面摆着些与经商和体育有关的书籍或者其他杂书,其中还有一本正大大方方地摊开着。

    塞维尔的余光瞥见了那上面的内容,发现摊开的正是埃尔温的日记本,而无意间看到的内容让他心头猛地一颤。

    埃尔温去了隔壁的衣帽间,根本不会知道塞维尔曾经偷看了他的日记。而塞维尔坐在椅子上,越往后读,便越能感到脑袋像蒸汽机那样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剧烈的疼痛和慌乱爆裂开来。

    “他总是喜欢问些傻问题,”日记里这样写着,“明明是个聪明的家伙,怎么看起来总是呆呆的,还有点笨和健忘,居然能够在宅子里迷路足足一个小时。”

    “今天拿战弓出来练习了,他的表情好夸张……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惊讶的表情好像一只吓坏了的兔子,有点傻……又有点可爱。”

    “好烦,教练又说我的体脂超标了,看来以后要少偷点零食吃了。”

    “他又拒绝我了。怎么每次都这样,我只是想和他出去玩。”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太尴尬了……”

    后面是一团划花了的墨迹,依稀可以看见“烦死了”、“讨厌”、“爸妈”几个字眼。

    塞维尔眨眨眼睛,试图放松呼吸。但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那份来自奥德丽、来自盖布里奇甚至来自这整座巨型笼牢的重量死死压迫在他的胸前,让他几乎难以喘息。

    他想要移开视线,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日记最后一行。

    “……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塞维尔的心跳一滞,本能地站起身来,椅子腿划拉过地板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像从噩梦中惊醒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像犯了热病般遭受炙烤和灼痛。

    他把自己的东西胡乱塞进背包里,最终冲出房间,落荒而逃,甚至忘了和埃尔温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