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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章 来敲门的韩芙蕖,桃花酒

    薛晓回家,路伯自然又兴致勃勃地办了一次接风洗尘宴。众人对沈锦墨整个人几乎长在洛澜身上这回事已经见怪不怪,薛晓默念了一遍清心咒帮助自己平心静气,老老实实喝酒吃菜并跟随路伯一起表达了对锦墨回家的喜悦之情,喝得半醉又絮絮地抱怨了一番不知如何才能让韩芙蕖姑娘多看自己几眼。

    晚间席散,在沈锦墨理所当然地往洛澜屋子里走的时候,薛晓终于炸了。

    “你就睡阿澜屋里了?”薛晓几乎把眼睛瞪出眼眶,“你也收敛点吧。”

    沈锦墨本来想说阿澜是我夫人有什么好收敛,见路伯走了过来,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我和阿澜太久没见了有话要说。”

    薛晓目瞪口呆,心想信了你的邪。

    见洛澜笑眯眯地冲他挥挥手,和锦墨一起回了房,关了门,薛晓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旁边路伯倒慢悠悠地说道:“阿澜和锦墨感情真好啊。”

    薛晓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心想路伯你就不觉得两个这么大的男人就算是兄弟,每天黏成这样也太怪了吗。

    路伯却又悠悠地道:“他俩怎么回事,老头子眼睛也不瞎…当时锦墨不在了,阿澜多少年脸上没一点笑模样。便是对着别人笑,那笑也都是装出来的一层壳子。…老头子可是太久没见阿澜这么开心了。锦墨也活着,多好。”

    薛晓愣了一下,也释然笑道:“是啊,他们两个人都挺开心…这样是挺好的。”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向着一直有如长辈的路伯抱怨着,“要是韩姑娘也能对我……唉。”

    “阿晓也是好孩子。”路伯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二日,薛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沈锦墨丢给他的那一册寒玉功法。他越看越是惊异,这功法不仅是一日千里积蓄内力,更是会极致引发七情六欲,走的便是几条影响神智的经脉的路子,似乎这功法的创办者原本的目的便是调动人的情欲和血欲,而寒毒积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副作用。

    也就是说,这原本就是一种创办出来就是要把人练得七情癫沸、五内俱焚的功法。

    但想到寒玉功这几条经脉中的内力走向,他又忽然想到,苏明瞬受损的恰好就是这几条经脉,因此才一直无法苏醒。薛晓脑中忽有道一闪即逝的灵光闪过,眼神一凝,又沉浸到了这本薄薄的寒玉功法中。

    他这一沉便是两日,研究得废寝忘食,想起什么可能便匆匆做笔记,几乎写满了半张桌子。实在困得厉害了扑在榻上小睡一会,梦里满脑子也都是那几条经络,醒来便又扑进去。

    而薛晓并不知道,有位穿着水红色衣服的娇俏女孩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咣咣咣地敲响了灵犀山庄的大门。

    此时恰洛澜和沈锦墨两人不知跑去哪里胡混了,山庄内主事的只剩了名义上的灵犀庄主薛晓。

    路伯敲门说“有位韩姑娘说想见你,似乎就是你前几日成天念叨的那位”的时候,薛晓正在昏迷不醒的苏明瞬头上几处穴道施针,又试着用内力转引药力,根本没听到路伯在说什么,只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路伯又说“那我让韩姑娘先在议事厅等一下?”的时候,薛晓正在几页纸上疯狂做笔记,也根本没听到路伯在说什么,又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薛晓又施针试药读书记录不知沉浸了多久,觉得口渴得厉害,终于跑去窗边小桌找茶水喝。咕嘟咕嘟对着壶嘴灌了半壶下去,昏昏沉沉的脑子这才隐约觉得似乎窗外有人。抬头向窗外一望,却见窗边立着路伯和一个穿着淡红衣衫的秀丽女孩。

    “韩韩韩…韩姑娘?”

    薛晓揉了揉眼睛,总觉自己是在做梦。

    “我来了将近两个时辰,一直在议事厅等着,后来路伯看不过眼,就带我来后面寻你了。”韩芙蕖笑微微地说,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啊!”薛晓霎时间面红耳赤,慌忙道歉,“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有注意…”

    “没关系,路伯说你是在给人治病治得什么都忘了。”韩芙蕖摇头止住了他的道歉,“路伯说你一直就是这样,一迷上什么事就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是么?”

    她又有些好奇地向薛晓屋里那头上插了数根银针、双目紧闭的苍白俊秀青年望了一眼,忽“啊”地轻呼一声,伸手掩住了口,轻声说:“苏明瞬?他不是被他师傅带走了?怎么会在这里?”

    薛晓怔了一下,脑中迅速地思索了一圈,终于决定不去瞒韩芙蕖,说道:“嗯…我们去议事厅说吧。”

    薛晓与韩芙蕖一同回到议事厅,薛晓想了一下,没多讲,只说了山海书院将孤灯教的几个活口统统灭口、又给神智已毁的苏明瞬继续大量灌下致幻药物的事。韩芙蕖越听脸色越是苍白。她当时被孤灯教掠去,若不是洛澜与沈锦墨千里驰援,又叫了薛晓接应,她只差一点就会失陷在那些疯子手中。此刻想来不禁心有戚戚,她忍不住一拍桌子道:“我来找你果然是对的!”

    薛晓这才想起来问,“韩姑娘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说起这件事,韩芙蕖杏眼圆睁,“拜托了,让我在灵犀山庄躲几天!”

    “啊,当然可以,那个,能不能问问有哪里能帮忙的…”

    韩芙蕖语出惊人道:“我绝对不能回家了!我爹有意要把我嫁给那个沈元洲!我本来就隐约觉得山海书院不对劲,今天听你一说,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薛晓被震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此时,两个修长的身影亲密地走到了议事厅口。

    “有客人啊。”洛澜笑微微地推开了门。“我和锦墨出去买酒了,抱歉回来晚了。韩姑娘你好。”

    在他身边,沈锦墨提了两坛糯米甜酒,解释道:“想起了阿澜当年酿的桃花酒。”又对着韩芙蕖淡淡点了点头。

    韩芙蕖手忙脚乱地站起,向洛澜再三感谢了当日相救,又微有些紧张地望着他身旁那传言中冷血嗜杀的邪道杀神。当日洛澜与沈锦墨二人的流言纷纷扬扬,但后来二人一起去孤灯祭救人,并且是天极阁的堂主在山道边斩开马车救她出来,韩芙蕖心里也稍微有了点数。此时见到眉目微有些鸷戾锋锐的青年此刻温和地站在洛澜身侧,二人神情亲密无间,韩芙蕖想起当年父亲替她与洛澜议亲的事情,忽不由得有点尴尬起来。

    “方才韩姑娘说的话我也听见了。”洛澜看了一眼连耳朵都快要红透的薛晓,心中好笑,“山庄里的事情薛盟主说了算,韩姑娘是他的贵客,当然想留多久留多久。——只是刚才韩姑娘说早觉得山海书院不对劲,是什么缘故?”

    韩芙蕖犹疑了一下,道:“其实这件事我也不太确定。只是,沐阳城内最近又有了人口失踪的事情。”

    洛澜与沈锦墨互看一眼,都觉此事不对,便进了议事厅坐下,请韩芙蕖慢慢讲。

    原来这一次,沐阳城内丢的却不是名门公子小姐,而是数名街头流浪的乞丐流民、以及贫家寒门。

    这些人的来来去去原没有人特别放在心中,但沐阳城内有几家商号包括杏花楼在内都是是韩家的势力,杏花楼掌柜发觉常在街边乞讨的几个熟面孔一日日都失了踪迹,心中奇怪,向韩家掌事的提了一句。但当时众人都忙着韩芙蕖归家的事情,倒也没人太放在心上。

    但又过几日,韩家竟又丢了两名下人,是一个粗使丫鬟红珠和一个年轻马夫。

    众人皆说必然是这两人有了私情,私奔而走。——但那粗使丫鬟红珠却是韩芙蕖贴身侍女采月的好友。采月百般保证,红珠喜欢的另有他人,又总絮絮地讲要攒着月钱年底为自己添根银簪子做嫁妆,绝没任何可能与那马夫私奔。

    原本这事并无线索。但红珠在韩家做的是粗使活计,平时的工作也包括去饲喂几条良种猎犬,那几条狗都记熟了她的味道。见采月哭得眼睛都红透了,韩芙蕖偷偷带了几条猎犬出来,让猎犬嗅着红珠的味道追踪。几条狗竟直直地将她引到了山海书院在沐阳城内的传信处。

    韩芙蕖心中惊疑,回去刚与父亲提了一句,父亲便强硬地不准她再说这事,只说红珠定是与那马夫私奔了,活该打死,再不许提。又说山海书院着人来议亲,说的是首徒元洲公子。

    韩芙蕖与沈元洲只见过两面,总觉那浑身锦绣的贵公子看起来有些浮华聒噪,并不喜欢。刚与父亲表明了一点不乐意的意思,父亲便瞪起眼睛,赶她回房。

    韩芙蕖愣愣地坐在房中,心中百转千回,眼睛忽然从房间角落一堆未拆封的礼物上扫过,心中没来由地浮起一张总是带着点紧张,但又老实诚恳的面容来。

    若说找人帮忙…没有哪里比灵犀山庄更合适了吧?

    韩芙蕖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趁黑夜带上采月骑马就跑,奔驰两天,敲响了灵犀山庄的大门。

    详细讲述了前因后果,韩芙蕖便看见面前几个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多谢你,韩姑娘。”洛澜正色向她道谢,“你说得不错,山海书院绝不是什么好地方。说起来——虽然我们灵犀山庄最近声名被我胡闹弄差了,不过你放心,薛盟主正直善良可靠,绝对比山海书院好得多。”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薛晓只觉脸红透了,小心翼翼抬头看了韩芙蕖一眼,与她眼神一对,又赶紧躲开了,欲盖弥彰地大声吩咐侍从为韩芙蕖和采月安排客房。

    韩芙蕖见了不停脸红的薛晓,忍不住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来。——她今日被晾了两个时辰,起初虽有点不开心,但被路伯带到后面见到薛晓全神贯注替人施针喂药的模样,忽然不知为何火气便散了。韩芙蕖忽觉得,比起他面红耳赤拼命给自己手上塞礼物的样子,反而是那幅专注得头也不抬的模样更顺眼些。

    韩芙蕖与采月回了房间,洛澜思索着今日线报中的几条新消息,心下有了决定。

    “阿晓,近日来孤灯教在明州城和沐阳城内已有了几个堂口。正道盟在你手中,正好是召集各大武林门派召开武林盟会对付孤灯教的好时机。信我已经拟了初稿,等会你和我再一起看看,签了名送出去。”

    薛晓连连点头。武林盟主之事原是虚名,但偶尔拿来用一用,想来各个武林世家一段时间内还不会轻易驳了灵犀山庄的面子。若等山海书院主动出手将灵犀山庄的声名继续踩进泥里,很多事便做不成了。

    “锦墨…”洛澜扭头望着沈锦墨此刻满脸不甘不愿的脸,“和我们说好的那样,和我一起摘完桃花,你就回天极阁,和若宁一起准备。”

    “…嗯。”沈锦墨轻轻答应了一声,心想,偷来的这几日如梦中一般的闲暇,终于要到头了。

    灵犀山庄后院的演武场边,几树桃花刚刚吐出蓓蕾。洛澜年少时向一位嗜酒如命的夫子学的法门,专待蓓蕾将开未开时将花蕾摘下,先蒸再晒,再与新焙的温润糯米酒调和,泥封了藏在树下。再过两三个月启封,酒香杂着浓郁的花香,温和微甜,甘醇可口。

    当日锦墨还在的时候,每年春季桃花吐蕊时都会被洛澜带着锦墨和薛晓撸得精光。酿好了要及时挖出来满屋子藏,藏得不好就只会见到空空的坛底和两只醉猫。

    锦墨离了灵犀山庄后,洛澜再没心思做这些,每年桃花终于可以开得如霞似锦,灼灼其华,树下却再没了少年们无邪的笑闹。而今日,这几树老桃终于又一次遭了毒手。

    沈锦墨将手中淡粉色的桃蕾放进洛澜手中的白布口袋,忽然一把将洛澜拖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桃花的温软香气夹杂着洛澜身上如水般晴朗的气息,沈锦墨忽然觉得眼眶微微酸涩。

    “阿澜…”他轻轻说,“你自己一定小心。不许勉强。我和若宁把事情准备好,就去山海书院接应你。”

    “放心。”洛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背,“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