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试探
窗外弥漫乌云，却不见丁点雨滴，整个房间暗沉沉一片，显得过分压抑。 裴顺咳嗽了一声，打破沉默：“施先生，我帮你吧。” 施尧没应声，蹲在地上独自收拾被打翻的盒饭，汤汁撒了许多，已经不能食用，他拖干净地面又去洗了手，才不紧不慢地走回来。 “俩位警官如果想从我这里找线索，恐怕要失望了。” 施尧很直白，几乎不用主动询问，先一步开口：“我只是个普通人，靠兴趣赚点钱，所有的剧情设定都是凭空想象，虽然很难相信，但出了这种相仿事件，我自己也很意外。” 裴顺心知肚明他们理亏在先，这种情况下很难按照流程带回去问话，问了几个问题施尧都对答如流，他从始至终态度平和，只是眼神会时不时飘向叶亦冉的方位。 “普通人？”叶亦冉忽然发出嗤笑，一开口就给施尧打上标签：“你们这种人天天宅在家里，鲜少社交，孤僻怪气，算什么普通人？” 施尧没有反驳，似乎对这些无礼的话毫不介意，这一次正大光明的看来。 叶亦冉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胆怯却又带点黏腻，这种感觉十分反胃，他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语气严肃：“6月13号到6月14号凌晨6点，你人在哪？” “在工作室画稿。” “记这么清楚？” 施尧对答如流：“因为要在十二点前更最新话，编辑给我打过电话催促，发表后我就睡觉了，一直到早上八点前出门，是和楼下的婆婆一起去早市。” 叶亦冉朝他走近一步，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单靠一通电话，你的编辑无法为你作证，从这里步行到案发现场最多半小时，十二点之后的时间足以你外出做很多事，你说你不认识余晗，但提前画出了和案件相同的作品，这么巧？”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移开。 施尧纠正他的说辞：“是相似不是相同，通话记录你们可以查，我工作室电脑里也有我那晚的使用记录，同ip的行为轨迹造不了假。”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叶亦冉，说话的语速不急不缓，像是怕有遗漏，甚至愿意自嘲。 “你刚才也说过，我这种人天天宅在家，确实是这样，那么当然不存在人证，我不喜欢叫外卖，每天会自己下楼买饭，但那天因为赶稿一整天都没出过门，你们可以调取小区监控。” 这些话施尧刚才已经跟裴顺说了一遍，这一次更为详细，但叶亦冉有意刁难，他掏出烟点上，毫不客气的吹了一口过去，从烟雾中盯着施尧。 “不用你教我怎么做，我跟你可不是同类人。” 施尧没有被曲解意思后的不满，只是静静听着，但他越是表现出配合姿态，就越让叶亦冉怒火中烧。 “目前更新到二十一话，以少年侦探为主角侦破离奇案件，二十一话的剧情一共死了十个人，死了三只动物，你创作的灵感是什么？那么多残忍凶恶的杀人手段，你怎么想出来的？还是你天生就有嗜血因子？” “你看过我的漫画？没想到你能记这么清楚。”施尧似乎勾了下唇，声音透着不易察觉的欣喜：“灵感当然来自现实，那些着作里的故事和历史上真实的案件，都给了我很多启发。” 话音刚落，叶亦冉蓦然暴怒，他瞪着施尧，连连质问。 “所以红裙女郎杀人事件的灵感，是来自于现实？” “塑料袋窒息死亡的灵感，也是来自真实案件？” 俩人此时挨得极近，裴顺看的紧张万分，生怕叶亦冉一个冲动给施尧一拳。 “我换个说法，余晗死的时候穿着红色连衣裙，她的鞋被人刻意脱掉，红裙、赤脚、窒息，你觉得熟悉吗？” 空气渐渐凝固，火药味却格外浓郁，叶亦冉将施尧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厌恶感毫不掩饰。 施尧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沉默了几秒后说：“巧合，就只是巧合。” 叶亦冉对这种模棱俩可的说法憎恶到极点，他试图从施尧眼睛里找到破绽，却只能看到一片平静，更像望不到底的死寂。 “你们闯入我的工作室，要是未发表的作品出了差错，我会很困扰。”施尧的语气很轻，听不出谴责的意味。 叶亦冉反而不高兴，不屑一顾的说：“我对你那些涂涂画画没兴趣。” “要是没兴趣，为什么你要来找我？” 叶亦冉死死盯着施尧，转而一笑：“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叶亦冉。” 他的目光仿佛带着尖刺，要将施尧千刀万剐。 “叶永修的儿子。” 这是一场私人较量，已经抛开了最终目的且变质，无关任何职业身份，是作为十年前连环杀人魔独子，与殉职警员亲属的对决。 回去的路上，裴顺心有余悸，刚才那场争锋相对让他十分担忧，生怕叶亦冉会公报私仇惹出祸端。 “白岂建和谢成呢？” 裴顺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在说谁：“白岂建带回去问话了，还在审讯室等着，谢成昨天晚上出差，五天后返程。” 车窗四扇全开，浓郁的烟雾依然来不及散去，叶亦冉此时的状态称不上暴躁，只算是一种压制的沉静。 裴顺稍稍松口气，明白他还没有冲昏头脑，进入办案区前还不忘苦口婆心提醒：“叶哥，我不是想扰乱你，我是怕你被以前的事混淆了查案方向，就刚才那个事，人家没告我们都是万幸。” 叶亦冉面露讽刺，似是无所畏惧，一言不发的进了审讯室。 他查阅一遍之前的笔录，了解到白岂建已经成家，承认和余晗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唯有一点含糊其辞，说自己和余晗早就断了联络，近期根本没有见过面。 叶亦冉挑了几个重点问题盘问，白岂建不愧是生意人，从始至终表现的游刃有余，谦和的态度下藏着有钱人的优越感。 “警官，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案发前一天我喝多了，从酒店醒来的时候都中午了，那晚一起吃饭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司机送我到的酒店，连酒店前台都能给我作证。” 叶亦冉点点头，摸出烟给他递了一根，不是什么好牌子。 “余晗今年20岁，年轻又漂亮，作为你的情人带出去应该挺有脸面吧。” 白岂建象征性接过，笑容带上点傲慢：“你说的太严重了，逢场作戏而已，我应酬多，很多时候等醒来才发现身边躺着人，生意上相互照应的事常有，这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叶亦冉跟着微笑：“说的也是，你的女儿好像只比余晗小五岁吧。” 白岂建脸色发青，不由得提高音量：“你什么意思？” 叶亦冉却话锋一转：“案发前一天你和谢成同坐一桌，11点30分饭局结束，你们一起乘车离开，凌晨3点司机将你送到酒店，这期间三个多小时你怎么解释？” 白岂建显得不耐烦：“这个问题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我们两家公司今年有合作，谢成喝多了我让司机先送他，在车上聊天耽误了不少时间，我自己也醉的不轻，具体的时间点怎么可能记清。” 有小警员敲门进来，递给叶亦冉一部手机以及一份写满数据的资料，白岂建伸长脖子想看上面的内容，不料叶亦冉敲了敲桌面，表示他可以离开了。 白岂建走到门口又回头，笑容有些无辜。“余晗还是个学生，年纪轻轻就风评很差，出事是早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愿意摆台面上说，那栋楼本来计划年底动工，她偏要挑那跳楼，我也是受害者，况且我送谢成回去以后，他之后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叶亦冉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动身前往网监大队。 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年久失修，再加上周边路段近期施工修路，挖坏了几条主线路，没能记录到完整的画面，远些的高档小区近几年才建成，人烟稀少，监控范围仅限周边。 离黑楼最近的是个旧市场，监管部门调来的资料没什么作用，市场内部人鱼混杂且往来车辆不定，实在无从下手。 余晗的手机依然没有找到，好在现在大多软件的注册会验证身份信息，队里已经重新复刻一部，叶亦冉从个别数据中发现了有趣的东西，这要等谢成出差回来再证实，而现在对他来说是重中之重的，有另外一件事。 斑驳光影随风而动，铺满整个越野车表皮，叶亦冉夹烟的手搭在车窗外，眼神一刻也不离开对面，五个小时十八根烟，小区大门口终于出现了他要等的身影。 车载烟灰缸已经满到溢出，叶亦冉不顾烟灰乱飞，随便吹了几下后开门下车，悄声无息跟着前面的人。 街道左侧是一排营业房，叶亦冉藏匿在斜对面的一棵树后，盯着其中一家小饭馆。 已经过了饭点没什么客人，施尧坐的位置面朝店门，正撑着下巴看手机，桌上送来一菜一汤，他将手机放在一边，吃的慢条斯理。 叶亦冉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他饿的要死，施尧却吃了整整四十分钟。 用餐结束，施尧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坐在东边广场的长椅上闭目养神。 广场相连公园，这一头有些空旷，叶亦冉找不到合适的躲避点，干脆藏在一辆摊贩车内部，点了个夹菜饼几口吃完，才觉得饥饿感降低了点，再一转头，长椅上却没有了人影。 叶亦冉脸色一变，顺着小路四处搜寻，看到尽头有一块小型游乐区，施尧坐在篷布底下被一群小孩围在中间，他似乎在画画，时不时会跟旁边的小孩进行交流。 摇摇车上的儿童音乐循环了无数遍，施尧在孩童的笑语声中待了多久，叶亦冉就默默看了多久，直到黄昏时，俩人才相继离开，依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下一个地点是连锁超市，施尧推着购物车慢慢挑选，他没买零食，只在日用品区逛了很久。 隔了四排货架的距离，叶亦冉站在熟食区，他让店员切了一点熟肉，当即撕开包装袋吃了起来，店员不满的制止，他却不以为然，将空掉的包装袋递给收银员，付过钱又回到超市里面。 施尧此时站在一面矮架前，似乎有些犹豫不定，挑了很久才拿起几盒丢进购物车，等他去结账的时间，叶亦冉特意过去查看，发现矮架上排满了避孕套，通过空余的位置看得出，施尧将每个牌子都拿了一个。 资料显示施尧并没有女朋友，囤这么多避孕套的行为，简直让叶亦冉恶心到极点。 两边的街灯已经亮起，超市到家二十分钟的路程，施尧手上提着两大袋东西，步伐不急不缓，他身后跟着影子，而影子后方跟着叶亦冉，无声似幽灵，只要一回头就会发现对方的存在。 叶亦冉并不担心自己暴露，他相信施尧已经有所察觉，彼此心照不宣，不过是在相互试探。 回到越野车内，叶亦冉盯着空无一人的小区大门，灯光刺目却照不进心底，眼里的恨意再也无法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