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觉得我在骗你，对不对
危家羲开车和云少锋回了家，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回到家里，云少锋先开门进了屋，危家羲跟在后面，抬手开了客厅的灯。前者走到沙发跟前坐下，颀长的身子陷在了抱枕中间。后者则走近了一些，但有些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该不该坐到他身边去。 “你……”犹豫再三，危家羲坐到了茶几旁边的椅子上，试探性地开口，“会用手枪的吗？” 云少锋的身子缩了缩，但没有回答。危家羲便只是静静坐着，看着他。 “……我不知道。”良久，云少锋才小声回答。 “不知道？”危家羲轻声重复。 “嗯……”云少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六年来，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和枪有关的东西，可是刚才……” “而且也六年没有和人打过架，是不是？”危家羲神色逐渐变得复杂。如果是以前的少锋，他丝毫不会觉得意外，甚至连他打架都未必能打赢少锋。但眼前这个高高瘦瘦，文静沉默的少锋，失了忆的少锋，却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一枪即中。 云少锋点了点头，然后抬眸看向他，“刚才的一切，真的都是本能反应。” 真的吗？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云少锋的前半生没少过这样的日子。可是如果不是真的呢？如果少锋……在隐瞒什么？ 见危家羲一直没说话，云少锋抿了抿唇，“你觉得我在骗你，对不对？” 危家羲愣了愣，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少锋。” “我为什么要骗你？骗你我有什么好处？”云少锋在沙发上坐直起来，一瞬不错地盯着危家羲的双眼，“这六年来，我每天都在想我的过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我沦落到一个人在加拿大苟且偷生？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以前是个杀人犯，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但是又不能死，所以才被判了终身流放，身边再也没有任何家人朋友。你问我为什么会用枪？为什么会打架？你以为我不想知道吗？”云少锋说着说着，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双眼泛红。 危家羲吓了一跳，连忙坐到沙发上，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柔声安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不开心的。我只是……担心你，好了，我不说了，你不是杀人犯，你是个好人。” 云少锋垂下头，轻轻靠在他怀里，一声不吭，但没有哭出来。 “现在知道，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了，其实我很开心。”危家羲勾了勾唇角，“你肯定不是个坏人，放心吧。” 云少锋稍微抬起了头，看他一眼，“你怎么能肯定？” “保护坏蛋，是像你这么善良的人才会做的事，”危家羲耸了耸肩，“蝙蝠侠是不会对坏人手软的，所以，你可能以前是罗宾？所以会打架？” 云少锋这才被他逗得重新微笑起来。 忠仔的病过了两天就好了，危家羲终于可以享受他被拖了两天的休假。 适逢礼拜六，街上到处都是人。危家羲不想外出，本打算在家睡个昏天暗地，然后打会儿机，就这么过去了，结果在大中午接到了程杰燊的电话。 “用不用这么急啊……”危家羲挠着头走进酒吧，见程杰燊正坐在吧台前，背对着入口。 他仍然是同一套休闲西装，见危家羲来了，抬手叫酒保开了瓶啤酒，递给危家羲。 危家羲喝了一口，环顾四周，“你们CIB真是，挺神秘的，”这种时候的酒吧里自然没有客人，连服务员也没有，椅子都倒扣在桌面上，地板上有刚刚拖过的水渍，“日光日白（大白天），约在酒吧？” “这里的老板和我有点私人交情，比较好说话，”程杰燊也喝了口啤酒，“最近和云先生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危家羲看他一眼，“你叫我出来，应该不会是关心这个吧？” “那当然不是，”程杰燊笑了笑，“喜爷怎么说？” “他说，不会放任警察扫荡整个黑道那一天到来，”危家羲回答，“应该会做事来阻止红盛，你可以放心，不用着急。” “他这么对你说，不一定真的会这么做。”程杰燊对喜爷一直保持怀疑态度。 “那我又不这么觉得，”危家羲将啤酒放到吧台上，“红盛已经将爪牙舞到了另一个区，抢了新青几乎一半的街头毒品生意，还一副不打算收手的样子，这么猖狂，谁能忍？”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程杰燊忽然问，“‘捧杀’？” 危家羲想了想，“好像是，过分吹捧，以达到抹杀的目的？” “差不多，”程杰燊点了点头，“对于新青而言，这个可能就是他们反击的方式。” “什么意思？”危家羲皱起了眉头。 程杰燊叹了口气，“上一个星期，红盛新开张了起码有八间铺头，每一间都舞龙舞狮鞭炮烧猪，有多大就搞多大来庆祝，一查下去，却发现有过半数龙狮队背后有新青的资金支持。” “你的意思是，是新青在故意放大红盛的影响？”危家羲问。 程杰燊回答：“没错。每次一有这种开业典礼，到场嘉宾基本非富则贵，我们肯定会派人去盯着的，次数一多，难免有摩擦……” “所以你觉得警察是被借来过桥了（被利用）。”危家羲长出一口气，“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果警察现在就按捺不住，出手收拾红盛的话，新青确实有机会翻盘，可能还不止翻盘，简直是——飞龙直上。” “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程杰燊看着他。 “我的想法……”危家羲沉默了片刻，“我只有直觉，没有证据。阿sam，我怕我会误导你。” “在这些问题上，你的直觉绝对有参考价值，不怕照直说。” 危家羲轻轻张了张嘴，但话语一时间却难以出口。他应该怎么说呢？喜爷的答复，他已经说过了，应该告诉阿sam，他其实对喜爷仍有几分信任吗？还是应该告诉他，红盛真的是一个大祸害，越早收拾越好？他想要什么？怎么样才能真正帮助CIB，帮助社会？怎么样才能抓到危家义？ 危家羲眸光微闪，“我觉得……” 此时，程杰燊的手机忽然响了。二人都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程杰燊稍微侧过身去，接了电话，“喂？……什么？call齐所有手足即刻去现场，我马上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危家羲见程杰燊的脸色一刻变得十分严肃，连忙问道。 “红盛的人踩场上了新青在高铁站附近的地盘，一两百个人在现场准备开片（打群架），还有人说疑似目击到危家义在现场，”程杰燊一边回答，一边已经起身往门外走，还不断地拨着电话，“我现在过去了，下次再谈。喂？我是CIB程杰燊，现在有突发情况，想请求临时交通管制……” 危家羲便也站了起来，跟着他出了酒吧。程杰燊头也不回地上了他自己的车。危家羲目送他的车飞速离去，忽然想到了一些东西，扭头就往反方向走。 安全屋中，来替班的忠仔正百无聊赖地守着云少锋。 今天的云少锋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起床之后便喝喝咖啡，吃吃早餐，看看书，上上网。通常危家羲在的时候，都只是默默在一旁陪着他，自己可能也会看看电视，或者抱着电脑打打游戏。两人各做各的事，有必要的时候再交流，但也不觉得无聊。但忠仔和危家羲不同。 一方面，忠仔比危家羲年轻，又是新人，第一次接到这种任务，肯定浑身紧张，打醒十二分精神，一旦没什么可做的事情，就会坐立不安起来。另一方面，他对云少锋可没有危家羲的那种滤镜。在危家羲眼里，少锋做什么都是好的，只要人在自己眼前，便是坐着发呆，或者睡着了，他也看不够。忠仔见着云少锋在沙发上坐了大半个小时，姿势也不换一下，心中简直佩服起他来。 云少锋本来捧着一本漫画低头看着，留意到一旁看电视的忠仔似乎一直在转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忠仔没料到他会开口讲话，先是一愣，然后连忙把电视关掉，“是不是很吵？不好意思啊……” 云少锋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习惯了。我这么闷的一个人，应该是我觉得不好意思才对。” “不是的，你不用不好意思。”忠仔抓了抓脑袋，“其实以前我们的培训，通常是需要我们给证人私人空间，但是维持在保证安全可控的范围内，但是像现在这样排排坐，反而不太常见……” 云少锋想了想，说：“那也是，只不过我没有家人朋友，所以不需要什么私人空间而已。”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平静，反倒有点让忠仔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毕竟没有家人朋友，听上去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 “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陪你去逛逛？”云少锋又说。 忠仔双眼一亮，但马上又摇了摇头，“不行的，只有证人提出要外出的要求，我们才能上街，只是我想去的话不算。” 云少锋却点了点头，说：“那你告诉我你想去哪里，我也可以说是我想去的？” “真的吗？”忠仔连忙坐直，“羲师兄说得没错，你果然很好相处！” 云少锋笑了，将漫画合了起来，“所以我们去哪里？” “嘻嘻，其实我这人没什么嗜好，就是中意吃东西。”忠仔搓着手，十分开心，“在女王街那边，有一家新开的拉面店，听说地狱拉面超正的！” “地狱拉面？你前几天不是拉肚子才好，这么快就吃辣的东西？”云少锋有些惊讶。 “对哦……”忠仔一下子蔫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还是叫外卖算了……” “走吧！被你说的我也想吃了。”云少锋拍了一下忠仔的肩膀，站了起来，“反正你就替今天班，之后要是又病了，你羲师兄还能帮你顶着。想吃就快点出发吧。” “耶！”忠仔一蹦三尺高。 云少锋跟着他出了门，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女王街……好像就是喜爷家附近？ 离开酒吧之后的危家羲，却也回到了喜爷家楼下。 他站在那栋唐楼的入口处，却没有走进去，而是面朝街上，目光游离搜索着。 那天晚上，金毛展溜走的时候，眼光虽然看了新青的人几眼，但更多的却是不断撇着外面。而且他说他和上面的几个人以前有过节，所以要走，也不太合逻辑。如果真的有严重到他不能上楼的过节，恐怕他也不可能替危家羲和喜爷搭线见面。比较大的可能，是他有地方赶着要去，还是不能让新青的人察觉的地方。以金毛展最近碰的生意，墨超口口声声说他欠阿公（帮派）钱，还有他在红盛现在混到的位置，危家羲推测，或许和毒品的货仓有点关系。 危家羲努力回忆着当晚金毛展溜走的方向，专注地寻找着。整条街都是汽修店和洗车铺，在中间却非常突兀地开了一家茶餐厅，更奇怪的是，现在正值午市，这里虽不及商业街那么旺，但也人来人往，茶餐厅却大门紧缩，铁闸拉下，里头什么也看不见。 从左边数起第四家。 危家羲在心里默默记住位置，低着头往后面那条街绕去。 “……这家拉面店开了才一个星期，就已经在网上评分爆了！所以一定要来试一下！”此时，忠仔和云少锋正从的士上下来，穿过后面那条街，往那家拉面店走去。 危家羲背对他们，过了马路，他没有看见云少锋。 云少锋却看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