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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生怕死的人,也配说爱吗

    情绪大起大伏又哭闹了那么久,尽管已经睡了很久,高龄孕夫的身子到底还是撑不住。

    眼皮子上下直打架,朦朦胧胧间把趴在他怀里睡着了的小姑娘又往身边拢了拢,在安神香淡淡的清香中,文烟游筋疲力尽地又睡着了。

    他睡着了,一直守在房门外的沈星竹才敢进来。

    把熟睡的小姑娘小心翼翼从孕夫的怀里抱开,沈星竹愣怔地看着文烟游安宁的睡颜。

    他的皮肤很白,养得软软的绵绵的,肉乎乎的脸蛋上却是乱七八糟的泪痕,眼睛一圈都是嫣红的,很显然是哭得狠了,连眼睫毛上都还挂着细小的泪滴。

    沈星竹心里又酸又涨,想伸手摸摸他的脸蛋,那一定都哭得冰凉了。

    可是又不敢。

    躺在床上的高龄孕夫在不沉的睡眠中难受地呻吟了一声,沈星竹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矮下身,在半空中虚虚做出一个拥抱姿势,迟疑着停下。

    又怕他醒来,又怕他梦中难受,还不愿意醒来。

    八个月的胎儿养得很好,在羊水充沛的圆滚滚孕腹里拱来拱去。

    尽管爹爹年纪大了,身子又病弱,但是为了它的平安健康,一直都逼迫自己多吃有营养的东西。

    沉隆的胎腹给文烟游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担,尤其是无力的腰背。

    步入孕晚期之后,时时刻刻都感到腰酸背软,四肢乏力,偏偏腿脚还时常抽筋,可是他都默默忍过来了。

    文烟游就是这样,平时爱抱着沈星竹撒娇,看见他就张着手臂要抱抱要亲亲,稍微离了人就哼哼唧唧着不舒服,说他不爱他了,非要他时时刻刻都搂着他哄着他才满意。

    可是等到身子真的不舒服得厉害了,他偏偏又安静了。

    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抱着大肚子暗自忍疼,在他焦急地发问的时候,甚至还能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硬撑着安慰他说自己没事。

    沈星竹想着想着,眼睛里又蕴满了泪水,几乎稍微眨一眨眼睛,那一汪泪水就会滚落。

    他微微抽了下鼻子,通红着眼角和鼻尖,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眷恋极了地看着文烟游睡着时非常温柔的脸庞。

    “公子,怕是.....真的保不到足月了.....”

    方才睡着的妍妍被一旁等候的女人抱到暖榻上去睡了,那以阿婶的名义把小姑娘养大的女人从高龄孕夫高高隆起的胎腹上小心收回探查的手,叹了口气,

    “胎气大动,虽然有安神香暂时镇着,怕是也管不了多久了。三天,最多再保三天,这还是在文先生愿意喝安胎药的前提下。”

    沈星竹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问,“平安生产的几率有多大?”

    那女人很久没出声,沈星竹自嘲道,“罢了,我自己造的孽,难为你做什么。”

    “文先生孕期养得还是很好的,如今胎位也是正的,孕晚期也在积极开拓产道,如果一切顺利,平安生产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女人安慰他,神情却写着为难,“就是怕.......就是怕.......文先生自己不愿意生......”

    屋子里的静默持续了很久,只有文烟游睡熟后微微的呼吸声。

    沈星竹的目光穿过在午后阳光下的无数细小尘埃微粒,轻柔地落在孕夫圆润柔软的脸蛋上。

    “公子......”

    “你去忙你的吧。以后要麻烦你的事......”沈星竹苦笑一声,“可能还多呢。”

    文烟游醒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无力,他张了张嘴唇,下意识地想要叫一个名字。痛苦的回忆却倾刻间像是潮水一样奔涌进了脑海里,让他痛苦地低喘一声,无意识地又流了满脸泪,这才想起来,他已经没有家了。

    睡着后虚弱的身子似乎修复了不少,可是等他微微动了动手臂,想要撑着笨重的身体坐起来的时候,身体各部位的酸麻涨痛才姗姗来迟,他大口喘息着,吃力地在床榻上侧着伏起身子,“呃.....妍妍......咳.....呃咳咳咳......妍妍......”

    进来的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文烟游脸上的慈爱和欢喜消失了个干净,连厌恶的目光都懒得给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局促不安的沈星竹,“你来看我死了没吗?”

    他眼睛不好,那人又是逆光站着,根本看不清楚神情,文烟游没有多少力气,不能一直仰着头看他,可从那回话的语调中,还能听出几分沉重的痛苦,

    “阿游.....你别这样......”

    见文烟游没理他,沈星竹又试探着向前走两步,这种卑劣的伎俩,文烟游只想冷笑。

    那人又说,“阿游,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求你,我想你好好的,想咱们的孩子好好的,阿游我......”

    文烟游实在是听不下去,恶毒的语气完全不加掩饰,“我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你去死!”

    他的目光灼灼,近乎声嘶力竭,又走近了一点点的沈星竹被吓得一愣,半晌露出一个苦笑,“阿游我.....除了这个愿望,都能答应你.....”

    文烟游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他都能猜出沈星竹会说什么,不外乎是没有他的话,肚子里这个小孽种生不下来,他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可是要这贱命做什么呢?

    他在乎的人都不在了,他存在的唯一意义除了复仇,还有别的吗?

    “阿游......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叫妍妍怎么办?她那么喜欢你,她还那么小,你不想看着她长大吗?”

    文烟游真是恨透了沈星竹,总是能戳中他最最心软的要害。

    他确实不舍得。

    “阿游,我知道我太不要脸了,我太可耻,我舍不得去死,我得看着你,陪着你把孩子生下来啊.....我真的不放心,你依我这一回好不好?以后我都听你的.....”

    刚刚对沈星竹的恶意在一瞬间达到顶峰的时候,记忆的许多碎片毫无预兆地涌进了他的脑海,隔了那么久,那些尘封的碎片却好像新的一样。

    文烟游甚至还能清楚地记得他们在国丈府欢爱过的每一个场景,沈星竹如何玩弄他的身体,如何用轻佻的语气说着让他怀疑自卑的话语,如何一步步用蜜枣和巴掌,让他身与心都沦陷,再也离不得他。

    他从前竟然觉得这是爱吗?

    可是记忆中那个笑得一点不真诚、甚至暗含轻蔑的少年,在岁月的洗礼中多了坚毅和疏朗,跪在他的床头,双眼哭得红肿,戚戚哀哀,连握他手的动作都那么小心翼翼。

    沈星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的动作就能逼疯身子病弱的爱人,除了低声下气的一遍遍哀求,别无他法。

    也许人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总是不珍惜。

    现在他看着躺在床上沉默而苍白的年老爱人,觉得他像是一片轻飘飘的叶子,怎么也握不住,随时可能会失去他的恐惧充满了他的心。

    “阿游!阿游......求求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答应我好不好?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让我陪着你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赎罪啊阿游!”

    “这五年......这五年,我都是真心的啊!呜......我知错了......我真的后悔了......呜呜呜......”

    沈星竹哭得涕泪横流,文烟游在他的哭声中出神地想,这是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

    国丈府里的星儿,演戏也会恰到好处,眼睛微红配上微微哽咽的声音,不会做多余无用的事情,达到目的就收手。

    可是他怎么还敢再信他?

    “你以前对我不好吗?不像真心的吗......”

    文烟游的声音低低的,近乎呢喃,在屋内压抑的“呜呜”的哭声中低不可闻。

    沈星竹立刻屏住了呼吸,抬起通红的双眼急切地看向爱人。

    “你演得多真啊......你怎么可以那么心狠手辣,我那时.....我那时.....怀的是你的亲骨肉啊!虎毒尚不食子......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文烟游也哭得说不下去,他明明告诫过自己不要再对面前这个虚情假意的人再报之以感情,可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澎湃起来的感情。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安静了没多久的孕肚突然又硬又缩起来,疼得他在哭声中闷哼出声,手下意识往下按去,浑圆的孕肚上出现了小小的凹坑。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被丞相骗了!当年是我......我......”

    “你现在知道是你错了,可是我的家已经被你毁了!”

    “阿游,阿游你惩罚我,你看看我啊,看着我好不好,你怎么惩罚都行,除了,让我去死,好不好?”

    文烟游如他所愿,厌恶地看向他,“贪生怕死的人,也配说爱吗?”

    他哭累了,疲惫地大口喘息着,没有力气再说话。

    肚子里的小畜生也不听他的话,兀自动得欢实,只有在他的那个混账爹爹伸手轻轻揉抚的时候,才肯稍微消停片刻。

    肚子里的小孽种是他的,他当然要付出点劳动,文烟游想清楚之后,也不像之前那么反抗了,有点紧绷的孕肚高耸着挺立,他双手扶着腹侧,闭着眼睛,神色淡淡。

    “阿游.....我跟你说件事情......你不要激动好不好?”

    上次他说这句话,就是在说妍妍的身世的时候,文烟游现在时刻警惕着不被他再骗得头昏脑胀,可到底是抵挡不住内心的好奇,有一种宿命般的直觉逼迫着他睁开眼睛,装作不在意,其实是屏住了呼吸,在听沈星竹下面的话。

    “先皇后.....并没有故去.....我当年伪装椒房殿失火,将她送去江南,偷偷藏在一家绣坊。阿游,你别激动,那里是我从前安排的人,很是可靠,先皇后如今确实还活着,只是换了一副容貌,还失忆了......”

    文烟游除了呼吸急促点,并没有沈星竹担忧的大悲大喜,情绪激动之下胎气大动的征兆。

    事实上,他的心里充满了怀疑,既然换了一副容貌,又没有记忆,他要怎么确定沈星竹不是找了随便什么人来糊弄他?

    文烟游又问,“为何我和我女儿都失忆了,你是不是故意给我下的药?”

    他的眼睛如勾,死死盯着沈星竹的眼睛,努力看出一丝慌乱,可是并没有。

    沈星竹熟练地在他又圆又大的孕肚上轻柔打着圈安抚,“先皇后是自己要求的,你是因为太过悲痛了失忆,我并没有下药。”

    沈星竹没有说谎,所以他并不紧张,反而眉目柔和,声音缓慢,他深知高龄孕夫并不像他刻意表现出来的那么坦然和无谓,肚子里自从清醒就越来越活跃的胎动悄悄泄露了他的秘密。

    “所以......你确实是有这种药的是吗?”

    这个问题却是沈星竹没有想到的,他的眼神明显地游离开来,停顿了半秒钟,迟疑了一会儿,才飞快地回答,“是的.....收养妍妍的那位女子,她有医学家传,这种旁门左道的药方,也是懂的。”

    沈星竹又很快补充,“我从前对她的全家有救命之恩,她心内感激,所以当年我救下你之后,她一直全力医治。再后来见我没有精力照顾妍妍,就主动提出留下抚养孩子。”

    文烟游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刚才,听他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罕见地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脑袋微微歪着,倒是有几分懵然的可爱。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星竹竟然是在跟他解释,他跟那女子完全没有男女私情。

    文烟游顿时嗤笑出声,他懒懒看向他,“我是在想,既然你这么想赎罪,那我也给你服下这种药,到时候趁着你没有记忆,不就可以任意折磨凌辱了?”

    “好,好,可以!”

    沈星竹简直是大喜过望,一点不像是个提前知道自己悲惨命运的人,“等你平安生下孩子,我给你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哼!可不只是做牛做马!”

    文烟游吃力地抱着肚子微微转了转身子,一个姿势躺了一会儿,他的腰就僵得要断掉了。

    恶毒地看着沈星竹欢欣雀跃的脸,看不到他涨红着脸羞愤欲死,他始终心口憋了很大一口气。

    “你当初对我做过什么,我可都要讨回来!你身上也没别的长处了,这张脸长得倒是还挺标致,卖进青楼里做个花魁,还是绰绰有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