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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市里她们遇到了拉德姆夫人。拉德姆夫人正在和读书会的朋友在超市选蜡烛，她们下次读书会需要一点香氛去讨论。

    “你好，艾达夫人，你好，玛德琳夫人。”拉德姆夫人看到她们两个就热情的打招呼。“你好，拉德姆夫人。”艾达微笑致意。“玛德琳夫人，你看过壁花少年吗？”拉德姆夫人问。“看过。”玛德琳点头。拉德姆夫人一把搂住她的胳膊说：“玛德琳，你真应该加入我们读书会的。还有艾达，你们夫妻两个不加入读书会真是太可惜了。好了，玛德琳，你认为我们读壁花少年的时候应该用哪种香氛呢？我们在这里讨论很久了，可是争执不下，我想如果是你们夫妻选的，我们都会很赞同。”

    参加读书会的夫人们都附和的点头。

    艾达微笑着说：“夫人们，很可惜今天没有时间帮助你们，今天是我们的采购日，等下还要去接佐伊。”她指了指手里长长的购物清单还有购物车里尚且寥寥的商品。

    希瓦夫人说：“佐伊，哦，小可怜佐伊，她父亲回来了，我听说他要和你们争抚养权。”“我也听说了，哦，小可爱，她父亲当初走的那么快，如今又要回来争抚养权，你们打算上法庭吗？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律师。”罗伯特夫人捂住嘴几乎要心碎了，不过她的目光贪婪的盯着玛德琳两个人的脸，试图从表情中找出一些端倪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玛德琳依然保持着微笑，就像是蜡模面具覆盖在脸上，她的笑容总是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点虎牙，显得俏皮又愉快。“法比安确实回来了，他只是很震惊自己突然有了个孩子。”她谨慎的选择着措辞，既不脱离事实，又那么恰到好处的让人浮想联翩。读书会的夫人们用目光短暂的交流一下，显然都朝着自己想要的事实想去。她无害又带着点天真的笑容就像是一个会周末热情邀请你家孩子去喝柠檬水的邻居，你很难对这样的邻居产生怀疑。玛德琳敏锐的目光在夫人们的脸颊上扫过，愉快的招招手说：“再见，夫人们，我们很赶时间。不过我想如果读壁花少年，或许可以买那个海盐味道的。”

    她拉着艾达远去。

    拉德姆夫人对罗伯特夫人说：“天哪，法比安竟然骗了她们。可怜的佐伊。”“可怜的赫斯特，她自己带大了佐伊，现在要被法比安抢走了。”罗伯特夫人附和着说。希瓦夫人却不这样认为，她说：“玛德琳讨厌男人，她不会让法比安好过的。”剩下三位夫人并不关心别人家的事，她们自己家就一大堆麻烦事等着处理，参加读书会只是为了让耳根子清净点，远离只会要自己拿啤酒带着儿子在沙发上看球赛的丈夫，还有那个打扮成太妹，浓妆艳抹衣柜里全是露脐装的不听话的叛逆女儿。

    “你是个危险的人，玛德琳。”艾达选择牛肉的时候说，她完全可以想象等她们走了那群夫人会如何评判法比安，一个早年抛家弃子不负责任的男人突然回来欺骗了玛德琳，实际上是为了争夺抚养权。“你的笑容是你的武器。”

    玛德琳显然毫不自责的说：“我只是说过会和法比安道歉，但是我可没说会原谅他的事情。他们走到打抚养权官司的地步显然也不会很远，我们要争取主动权。”社工会上门调查，还会听取左邻右舍的意见，如果能让大家都站在自己这边，佐伊的抚养权会有很大的机会判给赫斯特而不是法比安。她的笑容的虎牙就像是埋伏在高楼上狙击手的瞄准镜。

    艾达将牛肉塞进购物车里，她说：“我决定周六邀请法比安来家里吃晚饭，我不想让佐伊第一次接受父亲就在陌生的环境里，那会让她十分不安。况且法比安需要知道佐伊一直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而且，我决定让你给法比安做晚饭，不准买冷冻披萨对付。”她给出了顶格处罚，来惩罚玛德琳的不公平。玛德琳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她噘着嘴试图抱怨，艾达只是静静看着她抱怨。

    “显然命运对我总是不公。”玛德琳抱怨到最后总结说。艾达挑眉看着她。“好吧，命运也给过我一点甜头。”她改口。

    两个人将购物车推到车边，将纸袋都塞进后备箱。

    艾达亲吻了一下玛德琳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玫瑰色的嘴唇依然像恋爱的时候那样柔软甜蜜，用吻消除了玛德琳对自己安排的一些不满。

    “你知道我依然讨厌你这样的安排，对吧？”玛德琳语气放软了，说。

    “知道，我认为如果让法比安加入我们家，他应该去试图了解一下你的文化。”艾达笑着说。玛德琳耸耸肩说：“你就从来不想了解我的文化。”“哦，亲爱的，我确实不想了解你的文化，因为我整颗心都只想了解你，每一天，每一秒都只想了解你。你的文化塑造了你，让我拥有了你，或许也可以说成我了解了你的文化。”艾达理直气壮的说。玛德琳翻了个白眼说：“你可真会说甜言蜜语。不过文化可不通过性传播。”“那真是太好了，如果它真的通过性传播，我想我会立刻把法比安踹出这个国家的。”艾达咯咯笑起来。

    玛德琳无奈的放低了座椅，她有点累，想要休息一下。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就像是在虚空之中试图使用搜索引擎。皱着眉，她听到了佐伊的声音，不过没想睁开眼睛。一切都是混沌的，脑子里这几日乱哄哄的情绪就像是被抢劫之后的房间那样乱糟糟的摔在地上。她试图将记忆和情绪归类，按照杜威十进制分类法，将它们一一从地上捡起来，掸掉灰尘和碎片，然后放进架子里。她时常需要这样冥想，脑海里想象那些情绪和记忆都是具象的，记忆是一本一本的书，而情绪是一块一块装在亚克力展示罩里的石头。

    将一切打扫一新，她开始重新检索记忆，找到了当时赫斯特和法比安分手的时候那本书。

    赫斯特工作之后就离开了家，住在自己租的公寓里。那天，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艾达接的，她坐在沙发上正看电视。艾达古怪了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去二楼讲话。她继续看电视，电视演的是福尔摩斯，她的最爱，扮演福尔摩斯的是杰米瑞·布雷克。

    等艾达从二楼回来，用蜜糖一样的声音对自己说：“玛德琳，暂停一下电视好吗，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她漫不经心的暂停，红发会这集看过很多遍了。“玛德琳，法比安和赫斯特分手了。”艾达用严肃的声音说。她耸耸肩，毫不在意自己女儿和谁在一起又和谁分手，当时她为什么不在意呢？哦，是因为她早就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赫斯特和法比安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他们相爱是奇迹。

    她继续看电视，艾达没说什么。第二天赫斯特请了一天假开车回家，一进家门就哭了，眼泪就像是黄果树瀑布，哦，也有可能像喜马拉雅雪崩。艾达抱着赫斯特坐在沙发上，她给赫斯特热了一块毛巾，让她哭的时候敷在眼睛上，第二天去上班就不会肿眼睛。

    赫斯特哭了有多久？她记不清了。大概能有一集电视剧那么长。艾达不停的安慰着赫斯特，而她坐在一边吃着爆米花看着感人至深的画面。她当时想，自己很少哭，自从十岁之后就很少哭了，不管生活有多难，她的泪腺变成了塔克拉玛干。最后是艾达让她去给赫斯特做点吃的。她熬了小米粥，从亚超新买的小米，黄澄澄好像金子一样。

    这段记忆检索完毕，她开始检索第二段记忆，那是一个月后，赫斯特打电话告诉自己怀孕了。艾达在厨房忙，她接的电话。赫斯特带着哭腔说：“妈妈，我怀孕了。”

    石头在亚克力展览盒中跳动，它那黑色且深邃的光芒正如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心情一样。

    “谁的？”她记得自己当时干巴巴的问。

    赫斯特哭着说是法比安的，她上个月初来过月经，月中和法比安做过一次，这个月都没有来，就去楼下买了一盒验孕棒，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试纸上有了两条杠。

    她很想问问赫斯特，她的工资或者法比安的工资到底有多少，连一盒避孕套都买不起。就算真的买不起，两个人为一盒避孕套共同省点咖啡钱总是买得起的。是避孕套涨价了吗？还是消费税提高了？就算真的买不起，法比安家总是有钱赞助儿子买的，对吧？赫斯特要是对自己说：妈妈，我没钱买避孕套但是还想上床，她会立刻去超市买一箱避孕套送过去的。

    不过她当时已经无意追究这些了。赫斯特发现她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带着试探的语气问：“妈妈？你还在听吗？妈妈？”

    “我在听。”她回答。

    “我怎么办，妈妈。我应该生下这个孩子吗？还是应该打掉？”赫斯特又哭了起来，好像洗衣机进水管坏了，水流的哪里都是，带着俗烂家庭肥皂剧的洗衣液泡泡。

    玛德琳皱着眉，她不是那么喜欢家庭肥皂剧。更何况认为赫斯特应该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最好的，当然是打掉，难道要在事业上升期怀孕？单身女人穿着紧绷绷的职业套装，浮肿的脚踩着五厘米细长跟的高跟鞋，大肚子里面装着一汪水，难道认为自己怀的是未来生命之泉？

    艾达发现她叫了玛德琳好几次都没回应，走了过来，接过电话，听到赫斯特的哭声。

    后续？她当然要赫斯特打掉，堕胎可比带孩子的伤害小多了。妊娠纹，漏尿，子宫脱垂，阴道松弛，激素紊乱，产后抑郁，脱发……随随便便就能举出来五种以上生育对身体的伤害，况且赫斯特已经和法比安分手了，没必要生下这个孩子延续法比安那个讨厌鬼的血缘。而艾达认为既然已经怀孕就是命运的指引，生下这个孩子也没有问题，赫斯特应该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代价，虽然要用一生去学习这个代价。

    “哦，我的天，艾达，现代堕胎技术这么发达，无痛人流如此昌盛，就是为了不让这些少女误入歧途还要承受代价。孩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是未来最起码十八年都要承受的代价。”玛德琳嘲讽。艾达说她们抚养赫斯特的时候可不认为这是代价，她明明很喜欢小宝宝。玛德琳反驳说那是她选择抚养，而不是被人上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这种行为蠢透了。

    天知道最后为什么赫斯特还是生下了孩子。不过佐伊是个好孩子她知道。

    模糊的回想着记忆，隐约的察觉到有什么缺失自己没有搜索到，可是你无法输入正确的关键词，搜索到的全都是错误的答案。

    “玛德琳，玛德琳，到家了，该下车了。”艾达拍醒了她，给她从冥想之中带了出来。她睁开眼睛困惑的看了看周围，自己已经到了车库。“佐伊呢？”她问。“佐伊上去写作业了。”艾达说。

    她调整好了座椅才下车。艾达问：“你在车上梦到什么了？”

    “梦到赫斯特和法比安分手那天，还有赫斯特告诉我她怀孕了。”玛德琳从未如此疲倦过，路程上短短的睡眠让她就像脱胎换骨一样重生了，大脑清晰而敏捷的高速运转着。“我好像遗漏了什么事情，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你会找到答案的，玛德琳，不过不是现在，现在你需要帮我把这些东西都塞进冰箱。”艾达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一种很神奇的动作，只是摸了摸头，就能让玛德琳的心平静下来，就像是小猫被挠了下巴一样慵懒的平静。

    瑞雯只是一会儿没看到玛德琳，它急切的冲上来跳到桌子上，然后趴在玛德琳的后背，最后站在玛德琳的肩膀上，就像女王登基了一样。用大脑袋蹭着玛德琳的头发，咕噜咕噜的叫着。玛德琳让它把脑袋挪开点，自己快要看不见路了。

    两个人塞满了冰箱。玛德琳皱着眉开始坐在餐桌边拿着一块纸巾叠千纸鹤。她的手指不如艾达灵巧，软趴趴的纸巾勉强叠上了一只东倒西歪的千纸鹤。

    “周六晚上你要做什么吃的？你要做四菜一汤还是六菜一汤？”艾达拿着一张纸坐下，用笔在纸上写着周六晚餐计划。

    “六菜一汤，一份考伯沙拉，一碗豆腐鱼汤，可以考虑做一点内脏吗？我觉得他在动物园肯定看不少动物吃过。”玛德琳微笑着说，她很想看看法比安被迫吃下去内脏的表情，那一定很精彩。艾达用铅笔橡皮那头敲着桌子，考虑了一会儿说：“可以。”

    “真的可以？”反倒是玛德琳惊讶了。

    艾达点点头说：“真的。”

    “你怎么不保护法比安了？”玛德琳问。她总觉得艾达这么轻易答应自己可没那么简单。

    艾达促狭的一笑说：“我相信命运没错，但是不代表我不会惩罚法比安。或许我们还应该做点辣的，你记得我们去湖南那次吗？”

    “那我们还需要很多调料才行。”玛德琳说。

    艾达放下笔和纸认真的说：“法比安值得我们认真隆重的欢迎，玛德琳。”

    两个人一边准备菜谱一边笑的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佐伊做完作业下楼就听到外婆们的笑声，还有谈论她们去旅游的趣事。

    艾达说起湖南省那次，笑的快要喘不上来气了。玛德琳说墨西哥也没有很好，笑的脸都红了。

    “湖南还有墨西哥怎么了？”佐伊问。

    玛德琳说起了艾达去湖南吃饭，她在四川吃过火锅，非常自信自己去湖南也没关系，然后在湖南的第一天吃饭就辣到被送去了医院。“你吃四川火锅的时候，我要的是微辣，那就不是正宗的四川火锅。”玛德琳想起当时依然笑的停不下来。

    “汤上飘的全都是辣椒，花椒那些，你现在告诉我是微辣？”艾达一副震惊到的表情。

    玛德琳回忆了一下汤上稀薄的辣椒，认真的点了点头确认了自己要得确实是微辣。“艾达出院之后只敢吃清汤面了，但是很不幸，清汤面也是辣的。饭店老板告诉她，在湖南，锅本身都是辣的。”

    “后来我们去墨西哥吃玉米卷，玛德琳觉得自己是个中国人不怕辣，她要了魔鬼辣椒。只一口，辣的她眼睛开始流泪，不停的要我去找牛奶，好心的店主给了一杯冰啤酒，她一饮而尽。然后就开始流口水，嘴唇也辣的红彤彤肿起来了。我们不得不去医院问问需不需要治疗。她在医院因为醉酒还发了疯，第二天要上洗手间，我在旅馆洗手间门外听到了嚎叫。隔壁报警了，以为这里有什么犯罪。警察过来敲门，我不得不解释玛德琳昨天吃了魔鬼辣椒的玉米卷，现在她在厕所里饱受苦难。”艾达笑个不停。

    佐伊也跟着笑。她看到艾达在一张纸上写的歪歪扭扭的东西，“这是什么？”她问。

    “这是我和玛德琳周六晚上准备的菜单。”艾达在笑声间隙回答。

    “菜单？为什么要画这么多画？”佐伊疑惑地问。

    玛德琳拿过菜单笑的直不开腰说：“艾达，你可别说你让我买庞中华的小楷字帖写了好几年就写出来这样的字。”豆腐鱼汤这四个字，看起来就像是被拍死在纸上的蚊子，每个笔画都有自己的发展方向。

    艾达抢过菜单恼羞成怒的说：“玛德琳！”

    “好啦好啦，我写的也差不多和你一样丑，没关系。只要我们认识它就行。”玛德琳笑着抱住艾达，将纸贴在冰箱门上。艾达依偎在玛德琳的怀抱里说：“亲爱的，我真爱你。”

    “我也爱你，亲爱的。”玛德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