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见欢

    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题记

    曹操其实比袁绍更早注意到那三个人。

    一个身长九尺，面如重枣；一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尤其中间那位，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好似一白面书生，眉宇间却又透着英肃之气，凛然不可侵犯；可当其侧头看向身边两人时，一双桃花眼就弯出好看的弧度，眼角眉梢都是温情。

    曹操想，他以前应当听说过类似的外貌描述：形影不离的三兄弟，一个红脸一个环眼，其悍勇之名威震黄巾；这二人的大哥名刘备字玄德，曾诱敌深入大破贼众，解了青州之围；又听说那刘备在公孙瓒手下任平原令时颇有政绩，民心归附：看来此人不止会征战运筹，还有治守一方之能。

    曹操素来惜才，早对这等英雄人物有结识之心。今日见了疑似之人，却又道许是自己认错了；试想，出身草莽，身经大小数十战，数年来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九死一生，熬过所有苦难之后，应当早早成了糙黑的粗汉，即便过上许久太平日子也淡不去那一身的杀气。再看此人，皮肤细白光洁，好似深宅大院里娇养的贵公子；仪态又庄重，中正平和，一身披挂也掩不住温良君子的气度；更别说那双标致的桃花眼，眼角含情，目若秋波：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该如何仗剑杀敌，做出果决无情的模样？实难想象。

    曹操走神思量了会，便不打算再去想；此时打败华雄才是要紧事。台上袁绍踱来踱去，大声发着牢骚，台下诸侯个个默然不语。他心里冷笑，所谓的天下豪杰齐聚一堂，竟连个华雄也对付不了！

    “公孙太守，你背后所立者何人？”袁绍突然喝问。

    袁绍竟也注意到了那三个人；没办法，谁叫那人的笑容太过晃眼了呢？本初心情正坏，一个不好治他们个藐视军威之罪也不无可能。

    公孙瓒起身抱拳，道：“此吾自幼同舍兄弟，平原令刘备，相约共来讨伐董卓的。”刘备亦抱拳行礼。

    在袁绍眼中，这刘备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但既然与公孙瓒关系匪浅，也不好动他，于是只转脸过去不想理会。

    曹操却是一惊，忙问：“莫非是破黄巾的刘玄德？”

    刘备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些诧异。

    公孙瓒：“正是。”

    曹操起身见礼，郑重道：“啊，久闻大名。”

    刘备看了看他，又垂下眼，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公孙瓒又道：“这位刘县令，乃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帝玄孙。”

    袁绍听了，沉吟片刻：“哦——既是汉室宗亲，取座来！”

    小校取来胡床，袁绍目视刘备：“我非敬你名爵，乃敬你是帝室之胄。请！”

    刘备称谢，遂坐于公孙瓒身边，关张侍立于后。

    之后华雄又斩俞涉、潘凤二将，期间关张一直跃跃欲试，都被刘备制止，直至潘风死后，众诸侯一筹莫展，关羽才出来请战华雄。曹操看在眼里，心道这刘备也是个心思深有城府的；亦欲一睹关羽实力，于是出言相助。不出意料，那关云长须臾间斩华雄首级，令众诸侯刮目相看；回返后，关羽向兄长、公孙瓒和曹操依次行礼——就是不搭理袁绍，好一个傲而重义，知恩图报之士。曹操素敬这等忠勇之人，遂极郑重地奉温酒与关羽；刘备面上也现出鲜明的喜悦，向这边看时刚好与他对视，那双晶亮的眸子闪了闪，又转了回去。

    突然，张飞雀跃而出，手持自己和关羽的兵器冲至跟前，哈哈大笑：“俺哥哥斩了华雄，不就此时杀入关去活拿董卓，更待何时！”交青龙偃月刀于关羽手中，道声“走！”便兴冲冲地要与关羽一起杀出营去，袁术大怒，喝曰：“站住！俺大臣尚自谦让，你乃一县令手下小卒，安敢在此耀武扬威！左右，与我赶出帐去！”

    关张大怒，横眉立目，执兵器冲上前来，刘备也拔剑上前，公孙瓒慌忙阻拦；曹操忙劝袁术：“得功者赏，何必计较贵贱呢？”袁术曰：“既然公等只重一县令，我当告退。”转身便走。

    这边刘备归剑入鞘，也冷哼一声，对二位兄弟道：“走！”

    三兄弟遂气冲冲地向帐外走去。

    曹操劝阻道：“岂可因一言而误大事啊！”

    三兄弟脚步一顿，“什么东西！”张飞指着曹操骂道。刘备与二弟三弟对视一眼，伸出手去各拉一个，一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曹操挽留不及，紧追几步，看三兄弟的背影渐行渐远，只得感叹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性情中人，爱惜招揽之心不由更盛。

    又一想，这三人皆起于微末，在这样的世道里摸滚打爬，自然对所谓位高权重者不信不喜；那张飞快言快语骂他，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待众官散后，曹操便暗使人斋牛酒，抚慰三人。

    ······

    至于虎牢关之战，三英对吕布，围绕战多时，遮拦架隔无休歇，喊声震天，杀气迷漫，八路人马都看得呆了。终于杀败吕布，进于关下，张飞一马当先，又被如雨矢石逼了回来，刘备忙问：“三弟，可曾受伤？”张飞笑道：“没有。哈，痛快，痛快！”三兄弟皆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袁绍鸣金收兵，八路诸侯，同请玄德、关、张贺功，使人去袁绍寨中报捷。

    晚上，喜乐大作，红灯高照，袁绍营一派喜庆景象，大帐中设座庆功。

    刘备、关羽、张飞披红挂花，坐于主座之右。诸侯们轮番敬酒为其贺功。

    “今日多亏三位······英雄！英雄！”

    “吕布虽勇，不过尔尔······”

    “我敬你们一樽！”

    “了不起······”

    “······”

    刘关张三人支应不暇，俱是醉了。这关羽张飞，一个脸红，一个脸黑，倒看不出醉色；刘备脸白，一杯酒甫一下肚，颊上便浮起薄红，喝得多点，就见他面色灼如春桃，红至耳尖脖颈，一双沉静明亮的桃花眼也迷蒙起来，醺醺然笼着烟云水波，汪着万般柔情，惑人得很。

    曹操此时晃晃悠悠到他身边坐下，刘备睁着醉眼看见他，努力坐直了身体向他行礼：“曹将军。”

    “哎，不必多礼。”曹操摇摇手，酒爵里的酒洒了一大半，“玄德今日······颇为英勇，立下大功······”又摇摇晃晃伸手来敬酒，酒爵里的酒基本全洒了，“我······敬玄德一杯······”

    刘备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曹将军不必敬我。我们兄弟三人能有今日之功，都是托将军之福。”

    “我？我何福之有啊······”

    “当日云长请战华雄，全赖将军担保；若非如此，我们兄弟几个仍是无名小卒。又蒙将军厚爱，送来牛酒，我本该亲往拜谢，因着军情紧急，未能成行······”

    “哎，哈哈哈，此等小事，何劳玄德挂在心上。”曹操又摆摆手，好在他已经把酒爵放下了。

    “除此之外，备还要向将军赔罪。”

    “你又何罪之有？”曹操瞪大了眼睛。

    “备不过一介县令，将军却早闻我名，知我微功；我虽知世上有曹孟德其人，却不知将军有识才之能，更兼胸怀宽广，有容人之量。我为自己不知将军赔罪，也为我那三弟无礼冒犯将军赔罪。”

    “啊，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大事······”曹操笑眯了眼睛，“玄德贤弟还是与我太生分了。操长你几岁，呼我孟德兄即可，不必拘泥。”

    他又道：“玄德不知我，不算过错；天下人大多如此。翼德骂我，因为他不知我，不知者无罪。”

    “若要知我······”曹操起身一挥袖子，叮里当啷带倒一案几的杯盘，“且随我来！”

    二人离席，往帐外走去。

    “玄德且看。”他们立于帐外，背离喧嚣欢宴，头顶星汉无垠；曹操负手望天，“所见为何？”

    “帝星黯淡，汉室衰微，天下丧乱……生灵涂炭。”

    “不错。”曹正醉酒，仰观天文，见穹庐与星影摇摇欲坠，遂道：“天宇将倾，我辈自当努力，以补苍天，正四极，绝虫狡，生万民！”

    “此即将军之志？”

    “正是。”

    “孟德兄志向虽远大，可重整河山谈何容易，只怕前路阻碍重重。”

    曹操哼笑一声，“阻碍？今日董卓阻我，他日必灭之！往后阻碍再多，一一荡尽即是。纵使天命阻我，我也不信天命，必要与之相争！”

    刘备道：“备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尽可畅言，不必顾虑。”

    “今日我军大败吕布，士气正盛，正是进兵良机，一鼓作气便能破关擒贼，救天子于董卓之手，何以鸣金收兵，以此微功而置宴相庆？如此因小失大，踌躇不前······”　刘备顿了一下，又说，“···备见识短浅，不懂军略，却也以为此事甚为不妥。”

    “唉！诚如玄德所言，若不收兵，今日一战，天下可定！可惜本初执意收兵，使董贼有喘息之机，我亦心有不平，却无可奈何。”

    两人一阵无言。

    曹操又宽慰道：“也不必如此挂心，看如今形势，破关只在早晚。”

    刘备注视着白气弥漫的紫微垣，长叹一声：“董卓盘踞大汉皇都，天子辱于贼人之手，每多一日都使人心里煎熬。”

    曹操看向刘备，见他明眸里满是真切的忧虑，不由道：“看来这十八路诸侯泱泱大军，真正心怀汉室者只你我二人。”

    “孟德兄折煞备了。天下忠志之士不知云几，更有曹将军这般怀济世之才而欲救大厦于将倾者；备才智浅短，不过空有志向罢了。”

    “休要过谦。吕布神勇，贤弟能与之相抗，操不能及也。更兼有二位弟兄勇力过人，万里无一，而玄德使此二人倾心相随，天下英豪几人能比？”

    刘备又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被人这么夸让他有些不习惯，“备德行浅薄，能得二位义弟相助，实属三生有幸。他二人与我多年四处奔走流离，才能不得施展，做兄长的总于心有愧。”

    “既如此，玄德可愿来我军中，与操共伸大志于天下？”曹操毫不掩饰自己的求才之意。休管刘备同意与否，他今日既然如此说，往后定要招这人入己麾下，不过早晚而已。

    刘备愣了愣，脸上微微绽露出笑容：“蒙将军抬爱，备不胜感激。可伯圭兄待我不薄，我怎能弃他而去？”

    虽被婉拒，曹操并不介怀：“公孙太守与你情义匪浅，操也不便夺人所爱。往后玄德若有意来投，我必吐哺相迎。”

    刘备郑重施礼：“备谢过将军。”

    二人对视，曹操笑道：“玄德英雄也，虽不能共事，今日你我相谈甚为投分，能做知己也好。”

    他以为刘备又要说些客套话，却见刘备对对直直看着他笑，没有掩饰也没有躲藏，眼角都满溢了纯然的、诚挚的、发自心底的喜悦。

    “能与孟德兄一抒胸臆，相与为友，亦是备心中所愿。”

    这人还颇有些游侠豪气，若真是心意相通，便与你诚意相交，不因地位尊卑而阿谀伪饰。

    “不过，若说不能共事，备不以为然。你我皆为大汉臣民，忠效一朝，志在国家，即便不在一处，行事都为定天下安万民，怎算不得共事？”

    曹操有些怔愣，看着那人眉眼弯弯，眸子黑白分明，水汪汪映着星芒；若是星汉倾覆，星子们也应当落入这双眼里。

    那眼里除了晃荡的星光，还映着他的影子；他看见自己酡红的面色，想着今天果然喝了太多的酒，醉得不轻。

    他又晕乎乎的想，即便没有酒，他也应当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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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刘关张醉酒出自老三国电视剧剧本，可是剧里没有这段。好想看孙备备醉酒啊······

    2.预告：下一篇是混邪if线，先提前对不起孙老师鲍老师洪老师，向全国人民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