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雪二

    这天是周五，学校下午没有安排课程。颜之雪早上就跟司机说好了不用接她，因为她去跟同学玩。

    其实是骗人的，她目前在班上还是独来独往的状态。

    只是颜之雪不好直接说她要去看养母林初罢了，否则她的亲生母亲何颖知道了会怎么想。

    以前颜之雪都是放学后坐公交车去看林初。运气不好的时候没有位子，像竖着的筷子盒里的一根筷子一样，站到腿都发麻了才终于能下车。但是她现在有钱了，所以直接舒舒服服地坐着打车过去就好。

    不管颜之雪有没有认识到，她过去生活中有很多的苦难归根到底总都是两个字：没钱。但她本来可以不用吃这些苦，锦衣玉食地长大，过上顺遂的一生。

    医院门口一般会有一些水果店，顾客大多是来探望病人的人。颜之雪买了好几斤号称有机进口的葡萄，眼都不眨地转账给店主。

    可能电视剧会给人一种误解，养母一般会对被换过来的千金大小姐百般苛责刁难，但是林初却从不这样做。

    草莓、樱桃价格一贯不便宜，所以小时候的颜之雪总是很懂事地不挑它们，转而去拿价格更便宜的水果。但是她当时那么小，眼里藏不住对真正喜欢的水果的渴望。后来小颜之雪发现，家里偶尔会出现草莓、樱桃，往往都是林初吃几个，剩下的全进了颜之雪胃里。

    林初表现得太像一个普通的、爱着自己的女儿的母亲了，所以颜之雪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不是对方的女儿。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生在一个条件比较差的家庭，但是那也没有什么，因为她有人爱，她会好好读书将来让妈妈和自己过上好日子。

    可惜，都是假的。现在再看这些回忆，林初的行为更像一种补偿。

    颜之雪提着水果走到林初的病房门口，透过那块玻璃窗，她看见林初背对着她坐在病床上。发色如秋日枝头的唯一的树叶那般衰泽，整个人也如那孤叶，仿佛被风一吹便能离开枝头。

    颜之雪站在病房口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推门进去了。病床上的女人立刻回头，看清是颜之雪的一瞬间脸上的喜色淡去，只不咸不淡说：“你来了。”她看起来没有什么调换孩子的愧疚，也没有想对颜之雪说的话。

    颜之雪一言不发地放下手中的袋子，取出葡萄洗好，然后放在林初旁边。林初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做这些事，从颜之雪身上的校服到背的包、穿的鞋，每一样都显示出她这些日子里的境遇。可惜她看起来还是原来那个寡言的带着点土气的女孩，这样的她应该没能很好地融入颜家。

    “之雪，我很开心你来看我。”林初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说。但是颜之雪察觉到了她态度的疏离，天性的敏感让颜之雪从开门那一刻就意识到了，比起她，林初更希望另一个女孩子来看她。那个被所有人都宠爱着的女孩，颜雅。

    颜之雪只是看起来温驯，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桀骜。现在她心里不好受，她也不太想林初舒服。“是吗？我还以为你会更希望颜雅来看你呢。”

    颜之雪轻轻地笑了起来，成功看到林初的神色变得惨白。

    “不过她应该没空吧，毕竟她那么在乎我妈的感受。”颜之雪有时候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因为她在这样伤害别人的情况下竟然感受到了畅快。她真的很擅长让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林初疲惫地闭上了眼，说：“之雪，你今天找我是因为什么呢？恨我所以来奚落我，还是想看看我这个曾经的妈妈呢。”

    颜之雪低下了头，坐在病床上的另一头。这一刻她又变回了往日里沉静的样子，只脸上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其实颜之雪只是想来看看林初，但是一看到她，颜之雪又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情绪，对于这个害得自己与亲生母亲分离的罪魁祸首没什么好态度。

    可悲的是颜之雪心里依旧对林初存了几分过去的依恋。颜家可能是过去的她奋斗一辈子也达够不到的优渥，可她好像只是屋檐里一个借住的人，那个豪华的地方对她来说非常陌生。颜之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于是她想去找林初，就像过去的自己那样躲进她的怀里，可林初也不要她了。

    好像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真正容得下她的存在。颜之雪眼眶发涩，怔愣地想。

    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颜之雪就打算背起书包离开。在颜之雪关上病房门之前，林初叫住了她，女人的期望简直要从脸上溢出来，颜之雪听到自己的声音：“知道了，我会让她来看你的。”

    颜之雪走了，她背着书包从医院走路回到颜家。在路上她看到了嬉笑打闹的情侣，跟在玩耍的孙女后面的老人，还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好像每个人都是切实的存在，唯有她一人的灵魂悬浮于空中。

    直到天际被红霞染透，太阳从地平线沉没的时候，颜之雪才走进别墅区，回到了颜家所在的地方。她去找书包里的钥匙，但是可能是太疲惫了，颜之雪的视线都是模糊的，所以她没有找到回家的钥匙，这扇门依旧冰冷地矗立在她面前。

    就在颜之雪心灰意冷的时候，门被从里面打开，她下意识地往开门的人看去，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眸。那双眼生得顶好，眸色是雾蒙蒙的灰粽，看人似乎天生含了点情。眼形优美，尾端上挑的弧度自带了几分缱绻惑人。被这样美丽的眼眸凝视，对颜之雪来说是一件非常新鲜的事。

    颜之雪其实没有意识到，她跟对方的眼睛是有几分因为血缘牵引的相似。但是颜亭兰发现了，于是颜之雪看到对方笑了起来，他这样的容貌笑起来当真称得上如繁花般绚烂。

    颜亭兰抬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也许是因为血缘的关系，这个动作竟然不显唐突冒犯，颜之雪没有半点抵触之心。

    “小妹，欢迎回家。”颜之雪同父同母，十六年来才第一次见面的哥哥对她说，他的声音里还带了点由于倒时差而产生的沙哑慵懒。

    在颜家一二楼的墙上的照片里，大多都出现过这个人。颜之雪看到照片里的他从孩童时的稚嫩到少年时的风华，但没有哪一张照片比得上真人带给她的感受，好像再技术高超的摄影师拍的照片跟真人比起来也多了几分呆板。对面站着的这个人即是众人目光的聚焦点，舞台上的灯光所照耀的对象。

    其实更早一点，颜之雪就听说过他，从二中同桌的手机照片里，室友们的宿舍夜谈里，那个一个会被提及的名字—颜亭兰。

    晋书有云：“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颜振国和何颖必然对这个儿子寄予非常高的期望，所以给他的名字取了阶庭兰玉之意，而他也没有辜负这个名字的美寓，果真如兰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