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所以，现在……他们俩算是冷战了吗？

    荆淼神色有些呆滞地拉上病房门，眼前分明还晃动着辛铮眼睫低垂嘴唇紧抿的模样，男人有些脱力地倚在床头却又忍不住攥紧双拳，防备的姿态疲惫又倔强。辛铮在他面前流露出来的是罕见的、来自另一个ALPHA的抵触态度，这个强大又温顺的恋人难得对他呲出危险的獠牙以示警告，沉下声音给他下了逐客令：“你出去冷静下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这还是他们正式交往以来辛铮第一次凶他。不行不行，才说了要好好努力成为靠谱的ALPHA的，不能这么玻璃心，要想着辛铮这句话说得其实不重，脸上也没有很生气的表情，顶多就是不想和他吵架才让他出去的……尽管这样不断安慰着自己，但荆淼抵在膝盖上的双手忍不住收紧又收紧，垂着头把嘴唇咬得苍白，才能勉强绷住坐姿不让自己抱着膝盖蜷缩起来。

    虽然没有吵架，更没有什么激烈的冲突，可是他果然还是好不习惯辛铮没有马上顺着他的意思宠着他惯着他啊……要说的话，他们俩之间已经连矛盾都好久没出现了，每次都是他单方面发发小脾气等着辛铮来哄，有这么懂体贴会让步的男友还能有什么矛盾呢？连上一次和辛铮“意见不合”都还是自己性别分化的时候。

    他和辛铮认识的时候第二性别都还没觉醒，长得白皙纤细楚楚动人，又从小到大都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娇弱体质，就连他自己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以后会分化为OMEGA，再次也是个BETA，总之都有资格成为ALPHA的合法伴侣。因此虽然辛铮一开始并不愿意接受男人，但也耐不住一个看上去就像OMEGA的漂亮男孩儿哭哭啼啼地软磨硬泡，最终被荆淼连哭带闹地追到手时也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只是坚持把交往进度停留在拉拉小手的程度，等着荆淼第二性别结果出来再做决定。结果娇弱敏感怎么看怎么O的小男友偏偏分化成了ALPHA。造化弄人到这个程度，辛铮虽然也有些舍不得乖巧黏人的漂亮小男友，但说什么也没法继续交往下去了。可怜他一个虽然颇具ALPHA魅力从来不缺人追、却因为心直口快怕得罪女孩子因此也没多少恋爱经验的原直男，为了考虑如何委婉地和玻璃心小男友提分手生生熬了个通宵，奈何第二天他把好话坏话都说了个遍荆淼就是听不进去，表面上倒是含着泪委屈应下了，转头就在约好的“最后的晚餐”里给他下春药，把他拽到酒店床上就骑上身来拉开衣领露出半截白得触目惊心的胸膛，对着又惊又怒的辛铮露出一个绝望又幸福的微笑，开口就是吓死人的“请不要因为性别嫌弃我，ALPHA也能像OMEGA一样服侍你的，你试试就知道了……”

    辛铮性格再开放也还是个有原则的直男，哪受得了这种心理扭曲的“自愿献身”，荆淼在他眼里还是个没发育完全的小孩儿呢，他看一眼那个白皙脆弱的小身板都觉得是犯罪，奈何又浑身发软连荆淼细细瘦瘦的手腕都挣不开，扭着身体躲了荆淼半天两个人都面红耳热性欲上涌，同为ALPHA的信息素在激烈交织着刺激彼此侵略性的本能，他看了看小男友胯下意外的一大包鼓起，心一横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那你在上面试一次，要是你不行咱们明天就分手，没得商量。”结果就是荆淼虽然技术的确不行，但硬是流着眼泪翻来覆去干了他一晚上，根本没给他第二天潇洒分手下床走人的机会。

    辛铮那时候哪里想得到那句“ALPHA也能像OMEGA一样服侍你”日后居然会应验到自己身上。这一次“意见不合”时辛铮主动让步的结果就是被小男友白天哭晚上操折腾出了“你说什么都对宝贝儿不哭就好”的绝世好脾气，荆淼再怎么生气再怎么冷战辛铮也会无条件道歉，关系稳定得不得了，哪怕他把辛铮操怀孕了也没见辛铮生气，因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辛铮居然会因为“要不要留这个孩子”这个问题险些和他吵起来。明明他也是不愿意让辛铮继续受苦来着……

    与此同时，辛铮正烦躁不安地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犹豫着要不要下床出门找小男友道歉。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刚才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就因为荆淼一句“非要打OMEGA激素才能留下孩子的话，这个孩子不要也可以”，他竟然火上心头凶了小男友一句，那可是他平时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哄的小哭包啊，这会儿八成又在闹脾气哭鼻子了吧……唉，还以为自己早被荆淼折腾得没脾气了来着，最近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烦躁不安呢？

    ALPHA怀孕确实问题重重，起码他在生理构造上就为此吃尽苦头。算算时间怀孕才三个多月，他就被迫因为小腹以下没日没夜撕裂般的痛楚又来了一次医院，结果医生拿着检查结果一脸凝重地说：“您的生殖腔实在是太狭窄了，没法容纳胎儿继续成长。孕期OMEGA的生殖腔会在自身激素的作用下随着胎儿的成长不断膨胀，有足够的空间给胎儿发育。但是您虽然有一个尚未完全萎缩、可以受孕的生殖腔，但ALPHA的体质不能够分泌滋养和催促生殖腔膨胀的激素，如果一定要留住这个孩子……我们只能给您打OMEGA激素了。”

    辛铮听得暗暗抽了口凉气，他之前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障碍，而且要他一个纯ALPHA打OMEGA激素，怎么总有种被迫做变性手术的感觉，就连他这么自认心胸宽广的ALPHA也一时接受不了啊……果然，他还没问出口，身边的荆淼就已经忍不住问了：“打OMEGA激素的话，会给身体带来什么影响吗？”

    “我们会尽量给您打最低限度的激素，也就是保证生殖腔能顺利膨胀的必要剂量，从理论来说是不会改变您的第二性别的……但是，男性ALPHA顺利妊娠分娩的医学案例实在太少了，我们也没法保证您的腺体、信息素浓度和易感期等百分百不会受到影响……而且ALPHA接受OMEGA激素必然会带来严重的排异反应，造成脱水、高烧、免疫力下降以及ALPHA激素水平回落等影响，综合而言，我们的建议更倾向于人工流产，虽然进行该手术可能会需要摘除您的生殖腔，但是对您以后作为ALPHA的正常生活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当然，如果您坚持想要生下孩子，我们也会尽最大能力为您安排方案。”

    辛铮不动声色地在桌子底下握了握荆淼的手，示意欲言又止的小男友回病房再商量。荆淼安静地垂下眼睛，对着医生点了点头拉着辛铮就离开了。

    然后他们俩就爆发了自交往以来最严重的冲突，而且彼此都不理解对方为什么那么执着。辛铮现在都记得荆淼脸色煞白地攥着他的手腕，一双漆黑漆黑的眼睛在情绪激动时甚至有些吓人，第一次把话说得如此强硬而激动：“我不能接受你因为打激素受那么多没必要的苦，甚至可能因此以后做不了正常的ALPHA，没什么东西值得你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我不值得，这个孩子更不值得，我们有那么需要一个孩子吗？非要打OMEGA激素才能留下孩子的话，这个孩子不要也可以。”

    辛铮本来还心乱如麻地权衡着利弊，听完这段话也不知道哪里被刺痛了突然有些上火，他有些忘记情绪激动时回答了些什么了，大概是说“你没有注意到吗？那个医生说了流产时会摘掉生殖腔，摘掉生殖腔我以后就绝对不可能再怀孕了。你现在还觉得没有孩子没什么，那是因为你家里还没有开始逼迫你们这一代人上位，如果你的哥哥姐姐们没有任何人生下ALPHA子嗣，你觉得你的父母会怎么想？一个现成的ALPHA能用‘我就喜欢ALPHA我就不愿意结婚生子’这种理由逃离家族多久？我的小少爷，你生来就拥有任性的资本，但也迟早要为这些东西付出代价的，成熟一点好吗？我本来以为自己绝对不可能怀孕，也就不想和你说这些麻烦的事情，但是现在如果有机会的话……哪怕它不一定会是ALPHA，我也想试一试。”

    他那会儿脾气上来了不想说软话，发了一通火之后又觉得声嘶力竭疲惫不堪，索性就让荆淼出去让他们俩都静一静。现在想想，其实大可以不用把话说得这么绝的，小少爷家里也未必就会逼得那么紧，他把这套理由都搬出来了，无非还是因为他想留着这个孩子罢了。要什么理由呢，这是那个永远不可能标记他的ALPHA和他之间唯一可能留下的生理纽带，光是为了让那个患得患失哭哭啼啼的小孩儿安心下来他都愿意。

    果然还是去道个歉比较好吧？就这点事儿发什么火呢，难道ALPHA怀孕了也会特别暴躁？可放过他吧，家里还有一个哭唧唧的小孩儿等着哄呢……他正捂着撕裂般疼痛的小腹走到门口，好巧不巧就听到了敲门声。荆淼敲门很有教养，一重两轻节奏分明，只是辛铮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力气也很有教养地回应了，只能哑着嗓子有些虚弱地喊了声“请进”，推开门的瘦削青年看见他捂着小腹站在门口又惊讶又着急，不由分说地把他打横抱起放回了床上。这次吃惊的换成辛铮了，他可不知道自家柔柔弱弱的小男友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力气，更让他惊讶的是荆淼这次居然是笑着坐到他床边说话的，一双乖巧温柔的眼睛坚定而清明，要不是眼角还带着哭过之后未消的红痕，他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温和清秀的年轻人是自家小哭包了。

    荆淼郑重而珍惜地握着他的手，微微含笑语气认真地望着他说：“我仔细想过了，作为你的ALPHA这种时候更应该尊重你的选择，无视你的意见却说是‘为你好’的话，肯定说不上是能让你安心依靠的成熟ALPHA吧……不过，如果留下这个孩子会威胁到你的生命，说什么我也不会顺着你，你再让我反省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辛铮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ALPHA，尽管眼神还是那么清澈温柔，气质却早已比认识那会儿挺拔坚定得多，他家小哭包成长起来可真快啊……他慢慢把头抵在荆淼清瘦却稳定的肩膀上，笑着摸了摸荆淼后知后觉害羞地泛起红晕的耳根。“我家小男友真可靠啊……怎么办，我现在觉得给你当OMEGA都没关系了呢，要对我负责哦？”

    几天之后辛铮终于鼓起勇气去打了一针OMEGA激素，旁边的荆淼脸色发白地紧紧抓住他没打针的那只手，随时准备把他抱起来送到急诊室去。谁知道那一针激素都推到底了，辛铮依然神色如常，看上去反而比一脸紧张的荆淼还健康。

    旁边时刻准备着的主治医生都愣住了，犹豫了很久才一字一句地问：

    “您以前……打过OMEGA激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