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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杨炎幼清许是饿得恨了,连睡了三天,这三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活得醉生梦死,气色倒是补回来了,就是嗜睡。

    蝉予瞧他这样,也有些担心,正巧这日璎娃前来送药,就问起她来。

    “是啊,上一次太子殁了,公子就是如此嗜睡,整整睡了七天七夜呢,用膳都闭着眼睛,”璎娃端着药往里屋张望;“公子还没醒?要吃药了。”

    “非要现在吃吗?他还在睡,晚点吧,”蝉予不忍打扰他。

    “这药就要趁热吃的,再煎就不好了,药材很名贵的,”璎娃表情略忧,端着药就想往里挤。

    蝉予无奈,只得让进来,一回身,杨炎幼清竟坐起来了,双眉紧促眯着眼睛,一副烦躁不耐的模样。

    “公子,吃药了,”璎娃端起笑容。

    杨炎幼清撩起眼皮看她,似是不认识一般,璎娃跪在地上端着药,满面茫然的望着他,越看越觉得不对,立在一旁的蝉予看也看出来了。

    “……什么药?”杨炎幼清开口,声音是他的,语气全是不满。

    “是……通宣理肺的药,”璎娃嗫嚅着。

    蝉予听了看她一眼,通宣理肺……?不是热病吗?

    杨炎幼清明显捕捉到了他的反应,逼问道;“到底是什么药!”

    “就……就是通宣理肺……调养的药啊……”璎娃畏惧道,她感觉醒来的公子大不一样,不是以往通情达理的那个,可饶是如此,药还是得吃;“公子快吃吧,药凉了就不好了……”

    杨炎幼清斜着目光看她,不发一语,直看的璎娃低下头,髹饰托盘都要撑不住了。

    蝉予这时候在看不出端倪就太傻了,他一屁股坐到杨炎幼清身边,端起药碗;“是嫌药太苦吗?去拿点糖来,还有干薄荷!”

    璎娃抬起布满细汗的脸,得到大赦一般,扭身便跑出去。

    屋里没了人,蝉予放下药碗,关切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杨炎幼清的眉头自起床就没舒展过,看向蝉予也没好气;“关你何事!”

    蝉予不怕他的打骂,反正皮糙肉厚,可这一句来的刁钻,说的蝉予也懵,仿佛他们关系疏远一般。

    “你这是怎么了……?”蝉予上下打量杨炎幼清,越看越觉得他周遭气氛不对。

    “我睡了多久?”杨炎幼清不理他,径自下了床,开始环顾室内。

    “约莫……两个时辰,”蝉予跟在他身后,满脸骇然的盯着他看,他发觉杨炎幼清站立的姿势有些不同,仿佛……一觉起来,他的记忆与习性有了些变化,但又不全陌生……

    蝉予不觉想起一些老话,参加完丧葬,一些体弱的人或许会被上身……尤其是有血缘关系,切趋势之人心中有怨的……难道,杨炎幼清被尹寿王上身了……?

    “幼清……”蝉予试探着叫一声,杨炎幼清回头,不耐烦看他一眼;“谁准许你这么叫我的?”

    蝉予的冷汗下来了,他张着嘴,不知该做何反应。

    杨炎幼清继续用审视的眼光打量他,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屋门被打开,庞平站在门口,身后是一脸担忧的璎娃。

    “公子,我来送糖了,”庞平表情严肃,如临大敌,他手持小陶罐,直奔药碗去,添了几勺糖后亲自端起碗;“公子趁热吃吧,凉了可惜。”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让我吃药?”杨炎幼清退后半步,眼神略带惊恐;“我到底睡了多久!”

    “就两个时辰,”蝉予回答。

    “胡说!!”杨炎幼清显然不信他,转向庞平;“你说,我到底睡了多久!!”

    “是三日,他刚来,不懂规矩,”庞平耐心道。蝉予莫名看向他,不知他怎么这样说,接着一打眼看到门口的璎娃,璎娃站在杨炎幼清身后,冲他竖起一纸,要他噤声。

    这个回答虽然不能让杨炎幼清满意,却也安抚了他的情绪。

    “三日前,太子府的公子旭偶染风寒,公子去探望被传染,在床上昏睡三日不起,公子都忘了?”庞平端着药步到杨炎幼清面前,用勺子舀起汤药;“这三日公子迷迷糊糊吃了不少药,几乎痊愈,这是最后一剂温补的药,喝完保证这一冬都不得病。”

    杨炎幼清的黑眼睛快速在庞平和药上来回溜,仿佛要找到什么破绽,蝉予看他一脸防备,简直不敢相信,这三天睡下来,竟把他的杨炎幼清睡丢了?

    就在二人僵持时,杨炎幼清忽的一怔,眼中光彩逐渐消失,耷拉下眼睫,庞平离他最近,轻声唤他名字,蝉予赶紧凑上前,怕他晕倒摔坏了。

    “嗯……?”杨炎幼清没给他这个机会,很快又睁大眼睛,又清又明。

    看着面前盯着自己又满脸无措的二人,杨炎幼清似乎很快搞清了状况;“我……自己走下床的……?”

    “是……”庞平一点头,冲他端了端药碗,杨炎幼清迫不及待的捧起碗,一仰头喝了个干净,随后用手背一擦嘴;“好恶心的甜味……”

    “嚼点薄荷,”庞平从怀里掏出个锦袋,里面是清香的干薄荷草。

    杨炎幼清没客气,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马一般咀嚼起来,接着深吸一口气,卸下了防御一般,有转会到床边坐下。

    蝉予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甚是诡异,仿佛他们不明所以,又顺理成章,只有自己蒙在鼓里。

    确认杨炎幼清无碍后,庞平便退下了,璎娃在外间做针线活儿,蝉予关上门,赶紧追问杨炎幼清。

    “你刚才怎么了?不认识我了一样!是被附身了?”

    “我……不知,”杨炎幼清只是摇头。

    “不知?那你可记得什么?”

    “我……记得睡觉……记得吃饭……还……模模糊糊记得下了床,然后便与庞平站在了对面……”杨炎幼清坐到书案前,随意拿出一卷书铺开,似是不想提及此事。

    蝉予追到他对面;“然后呢?你记得对我说了什么?”

    “不记得……梦话吧……”

    “怎么是梦话?我让你喝药,你说谁准许你这么叫我,还一个劲儿问是什么药,结果你眨下眼,又立刻恢复了,就……总之刚才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到底是怎么了?”蝉予追问。

    杨炎幼清一脸为难,明显不想说,须臾后他抬起头看向蝉予;“你真的是杨铎骨血?”

    这个疑问让蝉予一顿;“这两者有何关系?”

    “你不想答,那我也不想答……”杨炎幼清重低下头,蝉予瞬间明了,是了,他在用别人的问题逃避自己的问题。

    “幼清,你看着我,”蝉予伸出手捧着杨炎幼清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你看中的是我血统,还是我这个人?若是血统,那算我看错了你,若是我这个人,那你又在意什么?”

    “那你呢?”杨炎幼清反问他;“你在意我,抑或……抑或……在意这个皮囊?”

    “这有何区别?”蝉予困惑了;“不都是你?”

    杨炎幼清闻言垂下眼帘,不再说话,蝉予抓着他的手道;“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是担心比我年长,将来年老色衰了被我……哎哎哎!!别掐我!!我可没说始乱终弃……哎呀哎呀!!”

    杨炎幼清冒着劲儿,狠掐蝉予虎口,疼的蝉予直冒泪花,千讨饶万道歉的,杨炎幼清才松了手。

    这事暂时就这样糊弄过去了,蝉予瞧出杨炎幼清不肯说,便只能依着他,后又找机会询问璎娃媛月,她二人中璎娃跟的最久,吞吞吐吐只做不说,媛月懵懵懂懂,只答公子的日常起居都是璎娃管,她知道的并不多,问到庞平,他显然知道全貌,却持着一股恃才傲物的劲头,十分得意的表示,你有本事就自己去问。

    蝉予连个屁都没问出来,只得作罢,但在心里留下个印记,他想着若是长久的过下去,这事儿迟早水落石出,那先不急于一时了。

    蝉予这边刚放弃追问,杨斐那边便被招到了赤泉宫。

    杨斐那日回到太子府,发觉府内说得上话的人,只剩下老太子妃,而太子妃因为那次夜袭被吓到了,一直身体抱恙,而原先住着公子冕公子旭的院子也封了,府中的小厮换了大半,杨斐一打眼望过去,竟没一个熟人,这就罢了,用膳时来了个面生的阿叔,竟是新上任的相室,连桑昊也不知去向了。

    杨斐也不敢问当初连夜给他送信儿的曲尝去了哪里,合着整个太子府,能做主的只剩下自己了。

    杨斐并未因此高兴,只觉得在府中走动时,处处透露着莫名的阴森。

    捱了三日,太子府门口来了架马车,几个身着镶金滚边大红袍,头戴网巾官帽的寺人下了车,竟是来接杨斐进宫的。

    杨斐终于等到了进宫,欢欢喜喜地就去了,太子府离赤泉宫不过半个时辰的距离,杨斐路过无数次,幻想着杨铎登基成为尹候,自己也能入主赤泉宫,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尹寿王生前不爱奢华,赤泉宫与延元宫比起朴素很多,但从小金枝玉叶的杨斐并不在意这些,他更在意赤泉宫的符号性。

    在明亮温暖的容息殿内,杨斐见到了杨铎。

    杨铎还穿着素服,脸色比三日前好了很多,按理说他作为嫡孙,又是继位者,本该守满六十天的孝期,但他此时端坐在此,明显不被礼制所制约。

    “博衍……”杨铎抿了口茶,面色沉静,语气和缓,神色更是堪称无欲无求,仿佛王陵之变让他得道成仙,世间万物,爱恨疾苦,统统与他没有了关系。

    “父……父王,”这样的杨铎让杨斐不敢贸然上前,施了个君臣礼。

    杨铎望着他,脸上不喜不悲;“来,让孤看看你。”

    杨斐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原本进宫带来的兴奋感,如一粒小小尘埃,瞬间被风卷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太子府中的阴森感。

    杨斐垂着头上前几步。

    杨铎似是累了,叹口气;“怀信的事……你可知了?”

    “我……儿臣知道了……”怀信是杨斐的哥哥杨闵,那夜被砍伤后,便一直躺在院落中,只说是在养伤,但杨斐回去后并未见到他,所以不知死活。

    “这孩子……命不好,怨不得别人。”

    杨斐听了先想到是杨闵命不好,被砍伤,后又觉得不对,杨铎说的命不好……指的应该是他的出身……

    “近日可读了书?”杨铎像个普通的大家长一般,絮絮的关心起杨斐的学问,杨斐照实说,一句谎也不敢撒。

    杨铎望着奏案上的香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最后一点头,便没说什么。

    “父王……”杨斐看他面色缓和,于是奢着胆子道;“那夜……袭击太子府的到底是何人?抓到了吗?”

    杨斐抬起眼皮了了他一眼;“怎么,博衍怕了?”

    “是啊……儿臣回到太子府,发觉老面孔都不见了,儿臣也不认识他们……心里惴惴的。”

    “你怕什么,难道那些老面孔,就没有图谋不轨的吗?”

    “不……不是……儿臣不是这个意思……那……那袭击的人抓到没有啊……?”杨斐不甘愿放弃,继续追问。

    “抓到了,他们是公子冕派来的死士,专杀咱们这一支,幸好阵候派人来,不然怀信就没命活了,你说家里很多生面孔,那都是公子冕做下的好事,”杨铎露出个虚假的笑容,看的杨斐心里一颤。

    “那……那儿臣那夜要是也在太子府……会不会……”

    “会什么?”杨铎问;“你是孤唯一的嫡子,孤一定会保护好你。”

    “那怀信也是公子冕的死士所伤?”

    “正是,其行径残忍,手段之卑劣,令人发指,孤已将他们父子曝尸城墙,以儆效尤,”杨铎说到这,脸色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快慰。

    “可是……如果尹寿王的遗诏上写的是公子冕登基,那他为什么还要杀我们呢?没有必要啊……难道他知道犀天子也会下诏吗?”杨斐满心疑惑想问杨铎,一时忘了怕。

    “那……博衍就要去问死人了,”杨铎面带微笑,神情几乎是慈祥。

    杨斐大惊失色,忙连连磕头,嘴里胡乱的说着儿臣忤逆了,请父王赎罪。

    杨铎面无表情的看着杨斐,最后瞧他身体不再抖了,便让他起身,语重心长道;“待到孝期满,孤便举行登基大典,之后两年,若博衍能质比精金,万卷贯通,便立为太子,孤已替你扫清障碍,你可要自己争气啊……”

    杨斐点头如捣蒜,不敢不从。

    杨铎看杨斐如此,便不再多言,让他下去了。自此,杨斐搬出太子府,住进赤泉宫。

    杨铎当上了尹候,得益最大的便是高祯,自此他与阵国锐士可随意出入佐州不受拘束,但他并没有向佐州输入重兵,而是独自离开佐州,回到阵国国都莽京,虞苏在那里已等候多时,要与他合谋吞并荔国之事。

    此事非同小可,没有万全计策的话,虞苏是不会轻易请回高祯,他用各种方式,与身在郢国大将枕边的虞牙谋划过,最终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要说与高祯听。

    而在他这边殷切等待高祯到来之时,虞牙那边也开始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