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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前世故事)

    说明:

    1. 前世林一笑不是双性。

    2. 独立于正文,不影响主线故事,可单独观看。

    共四节:

    【壹.两小无猜】

    【贰.久别重逢】

    【叁.鸾凤和鸣】

    【肆.浮生若梦】——放在彩蛋的一颗糖,不敲不影响

    前世名字:

    梁衍——梁砚:

    林一笑——林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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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两小无猜】

    “梁砚!反了你了,还不回来吃饭!”容貌姣好的妇人站在屋舍外面的茅草堆前,拎着自己儿子的耳朵提了起来。

    “哎哎哎——!娘,轻点轻点,疼疼疼……”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捂着自己的耳朵站了起来。他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比自己母亲还高。

    只见这位名叫梁砚的少年浓眉星目,本来英俊的面容此时扭曲着:“别拧别拧,娘亲松手,逍逍还在呢。”

    知道儿子不愿意在林逍面前丢脸,梁砚母亲哼了一声放手,转头换了一副温柔的语气:“逍逍,来我们家吃饭吗?今天大娘蒸了提红薯,可甜了。”

    梁砚看到自家母亲这么偏心,不仅不恼,还傻子一样嘿嘿笑了两声。

    林逍被他逗乐了,看着眼前美丽的妇人回道:“谢谢大娘,不用了,娘亲在家煮饭了。”他抬手摘掉梁砚头发里的一根杂草:“梁哥哥,明天见。”

    梁砚脸上一红,幸亏皮肤黝黑看不太出来:“嗯。”

    两人各自回家,夕阳下小桥流水,橙黄色的暖光笼罩着这个小村落,映得一片祥和。

    但短暂安宁的背后,大家都知道天下并不太平。楚吴齐三国最近交战不断,边界人民早就苦不堪言。梁砚和林逍所在的地方还没被战火蔓延,但粮食已经明显不太充足。

    不过年纪尚轻的小孩们没什么忧虑的情绪。等到吃过饭后,当天晚上梁砚就用小石头“当——”的一下敲响了林逍的窗户。

    林逍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窗户前,打开了锁:“明天就能见着了,你还过来。”

    梁砚熟门熟路地单手翻身进来,在他怀里塞了个红薯:“给你拿吃的,今年我娘种的红薯真的好吃,快尝尝。”

    林逍把红薯推回去:“我不饿——”

    结果话没说完,他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咕”的一声。

    林逍悄悄地用脚趾抓了一下地板,耳朵有点红。

    梁砚直接剥开了红薯皮,撕下一小块喂他嘴里:“你娘今天其实没给你吃的,是不是?”

    其实林逍是林家养子。当初父母要将他卖给一户专爱玩弄娈童的富商,小小的林逍听见了,决定连夜逃走。他混在人堆趁乱上了一艘装在货物的大船,幼小的身躯蜷缩在货架里,也不知道自己去往何方。中途他被船员发现了,人家就将他赶下了船。

    林逍在陌生的地方走着,饥肠辘辘,最后饿晕在路上,被养母捡了回去。

    他养母是个寡妇,其实也不是什么善人,只不过因为膝下无子,见林逍是个男孩,以后可以帮家里干些粗重农活,才把人捡了回来。

    林逍小口吃着红薯:“娘也不是故意的,家里没粮食,偶尔能有饭吃就很好了”

    梁砚看着他瘦弱的身体,又掰下一块红薯喂他:“来我家里吧,我们家养你。”

    林逍眨着一双睫毛纤长的大眼睛:“你傻啦,有什么理由让你爹娘养我。”

    梁砚大言不惭地道:“嫁给我做媳妇儿呗。”

    前段时间,村里的小姑娘翠红拽着他衣角说要当他媳妇儿,说以后梁砚养她,她给梁砚生娃娃。梁砚开始有了媳妇儿要自己养的概念。

    但是谁要翠红当媳妇儿啊,她实在是太烦人了,又爱哭鼻子又爱生气。梁砚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没有林逍乖巧,没有林逍懂事,没有林逍聪明,没有林逍好看……想着想着,自己盯着林逍白皙光滑的小脸蛋发起呆来,等林逍用手指捏了他掌心一下,梁砚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干咳两声,继续撕着红薯喂他。

    林逍被他一口一口不停投喂,小口嚼着红薯的样子像极了一只乖巧吃饭的小仓鼠,嘴里还不忘记提醒道:“不行的,娘说女娃才能当我们媳妇儿。”

    “好吧,那我养媳妇儿,也养你。”梁砚奇怪地莫名坚持养林逍这件事,至于养媳妇儿什么的,不过是接着林逍的话顺便说说。

    “那你养你媳妇儿和我,我养我媳妇儿。”十分拗口,林逍却说得顺畅。

    “不用你养,你媳妇儿我也一起养。” 反正无论如何林逍都不用干活。

    “这样呀,你好累哦……”

    两人天真烂漫的对话带着一点傻气,聊着聊着,梁砚很快把红薯喂完了。然后他又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借口入秋了林逍家被子薄抱着睡更暖和,把人抱上床脱了鞋子,自己也往床铺里一躺,搂住小林逍就堂而皇之在人家房里睡下了,准备等到天亮再翻出去悄悄溜回家里。

    他们生活在楚国一条普通的村落里。自从林逍被捡回来后,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很快就玩到了一起。按理说小孩子打闹,不免偶尔有争执吵架,但是梁砚和林逍从不红脸。

    梁砚性格不爱计较,几乎什么事都迁就林逍,林逍也乖巧懂事,不作不闹。两人相性极好,形影不离,无话不说。虽然两家生活不算富裕,但除却偶尔吃得不饱这件事外,日子也算是过得也是无忧无虑。

    小孩子新鲜感很容易过,但梁砚和林逍就没换过其他玩伴,两人几乎去哪都一起。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三四年。

    梁砚和林逍逐渐长大,几乎每天都见面的他们,每次相见依然还有无数的话可以说。讲的多是村里发生的鸡毛蒜皮,但就算说的事情再无聊,两人都会给对方及时的回应。

    有的时候他们接着对方的话,两家长辈听着就是“哎真的吗”、“啊这样呀”之类没什么内容的废话,甚至有时只是“嘿嘿”两声。但只要其中一个起了话题,另一个就一定会应点什么表示自己在听。

    但是战乱不断,各地官员营私舞弊,短暂的平和日子总是不能长久。

    某一天的夜晚,天气骤然变冷,似乎在预警灾难的降临。

    那天晚上天寒地冻,大家都早早回家紧闭门户。县令太爷的大舅子走在路上,见到一妙龄少女孤身一人,突然起了歹心,把女子拖到街角强暴了。

    夜晚的路上人烟罕至,梁砚父亲路过发现的时候,少女已经衣衫褴褛满身伤痕,被蹂躏得奄奄一息。梁砚父亲捡起棍子把肚满肠肥的淫贼打跑,赶紧将姑娘送去就医。但年轻的少女身体不堪折辱,村里大夫医术也并不高明,最终姑娘还是一命呼呜,香消玉殒。

    县令太爷那大舅子被梁砚父亲打了一顿,心中愤恨,后来又知道出了人命,便心生一计,仗着自己妹妹丈夫的官威倒打一耙,说自己当晚亲眼目睹梁砚父亲将少女奸淫致死,还收买了两个地痞流氓作伪证。

    县令昏庸无道枉法取私,被妻子在枕边一吹风,马上派人前去捉拿梁砚父亲,装模作样地要审案。

    所幸梁砚父亲向来心善宽厚,衙门一个受过他帮助的小捕快冒着危险前来通风报讯,告诉他县令心中已经早早断案,等到去了衙门就准备将他屈打成招,根本不会给梁父开口辩解的机会。现在只有赶紧连夜出逃,梁家才有一线生机。

    梁砚听见后慌乱不已,他突然却发现自己力量如此渺小,父亲受此冤屈,他竟是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事情也改变不了。

    留给梁家时间不多,捉拿梁砚父亲归案的官差已在路上。趁着梁父梁母收拾细软的时候,梁砚内心焦躁地跑到林逍家跟他告别。

    昨天他们还一起玩闹,明天却将要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逢。

    梁砚心里难受,寥寥几句把事情经过说了,话语都都有点颠三倒四。

    幸好林逍心思聪颖,完全听懂了。他马上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红绳,上面挂着一个银色的祥云吊坠。

    林逍伸手把红绳挂上梁砚脖子:“这是我的护身符,在庙里求的。我把它送给你,你们一家肯定会一路平安的。”

    林逍万分不舍,根本不知道之后两人如何相见。他有次走在路边,见到墙上贴着一张麻纸——【娘,我南下了,来找我】。然而隔天贴着的纸张就被大雨冲刷,再也不见踪影,无数失散四处的亲人固执地寻找一丝团聚的希望,最后多是徒劳无功。

    他抱住梁砚的腰,把头埋进他厚实的胸膛里:“梁哥哥,你以后在哪,我怎么找你。”

    梁砚摸着他柔软乌黑的头发,嘴中苦涩:“我也不知道爹爹和娘亲会去哪里,你就在这里等我。倘若以后打起了仗,等战火平息后,你也尽量想办法回来这里,在门口挂一个‘逍’字,我定回来寻你。”

    他听到心口传来林逍哽咽的声音:“梁哥哥,不要忘了我。”

    肯定是因为贴得太近了吧,所以连心脏跟着颤动起来。

    梁砚抱着怀里的人,强忍着心底莫名涌上来想要亲吻他的冲动。他心中酸痛难耐,最后却只是悄悄在林逍头顶上拿起了祥云吊坠,吻在了背后的刻着的“逍”字上。

    流逝的时间不会为两人驻留脚步。梁砚最后紧紧抱了林逍一下,不再回头,往爹娘身边跑去了。

    林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脏传来钝痛。

    这就懵懂的少年时期,梁砚和林逍的最后一次见面。

    【贰.久别重逢】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时光如白驹过隙,两人分别之后,眨眼间过了八年。

    这八年期间,楚王病逝,新王继位,周边各国也纷乱不断,烟火四起。

    梁砚举家迁逃,一路上流离失所。终是在途径越国时,恰遇战乱期间越国大量募兵,不少食不果腹的山野流寇为了生存入伍。梁父趁机换了姓名混入其中,几经波折后总算给妻儿找到了尚算稳定的落脚点。

    然后过了两年,战事吃紧,连梁砚这般大的男丁都被迫披上盔甲走上战场。

    又过两年,梁砚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伤心过度,郁郁寡欢,没过一年就跟着去了。

    母亲走的那天,梁砚悲怆欲绝无法站立。他弯腰跪地,甚至冒出念头与父母一起走了算了。但在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胸前垂下的的祥云吊坠,想起年少时林逍的脸,想起自己说让林逍等他,终是把后牙槽都咬出了血,用拳头狠狠锤了一下地面。他抹掉眼泪,出门把母亲安葬了。

    他要活着,活下去才能找到他的少年郎。

    梁砚自此变得沉默寡言,每次操练从不缺席。他身体本就健硕,这八年来更是愈发高大威猛,全身上下肌肉线条流畅紧实,用起军中最重的大刀也毫不费劲。

    随着身边的伙伴不断死去,梁砚军功也不断上升。

    群雄割据,皆图一方霸业。战争不断,稍微有些战功便能往上封将。校尉战死,战场上活着的下一个便是校尉,副将战死,战场上活着的下一个便是副将。

    而再看另一头的楚国。多年交战频繁,士兵人数严重不足。楚国开始强行搜刮民间男子入伍,林逍被迫从戎。

    梁砚和林逍都不知道对方身在何处,乱世时代浮浮沉沉,所有人只如那无根浮萍、如那秋风落叶,随波逐流、迎风飘荡。

    争霸和兼并战争愈演愈烈,楚越两国近年更是为了争夺中间地界战事不断。两方士兵僵持将近半年,均是疲惫不堪,战况胶着难分胜负。

    这天晚上,越国一队骑兵袭击失利,副将率兵后撤,楚国将领带兵追击围剿。途中越国副将肩膀中了一箭,但身形矫健的他却没摔下马,反而果断命令士兵四散入林,楚国前来追击的骑手们瞬间失去目标。

    楚国带兵的将军啐了一口,命令道:“分成两人到三人一队,入林子搜!”

    林逍骑在马上皱起了眉头。所谓穷寇莫追,越国士兵除了副将中箭,其他人依然骁勇善战,此时将军却命令分散队伍搜捕,倘若对方存心瓮中捉鳖,楚国士兵不擅长游击,可以说是将己方优势化为劣势。

    但将军命令已下,林逍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翻身下马随同伴一士兵入林。

    天色昏暗,林里太过于安静,原本存在的风声、蝉声都彷佛都随着日光销声匿迹,剩下丝丝血腥味飘荡在空中。

    林逍与一名同伴来到林间河边,在杂草和树林间里寻找着人影。

    其实找不找得到敌方战士,林逍觉得都不重要。这半年双方交战已久却并无战果,林逍看着身边鲜活的生命不断死去,心里只想着怎么让自己活着。

    正在这样想着,林逍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突然被绊了一下,踢到了一个人。

    他心头一紧,握紧手中的刀正准备刺下去,却发现此人倒地昏迷,毫无攻击能力,英俊眉眼禁闭着,右边肩膀受了重伤满是鲜血。

    林逍的动静引来了同伴的注意:“怎么了?”

    林逍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那张莫名熟悉的脸,下意识就回道:“没事!”

    躺在地上的人剑锋眉,高鼻梁,皮肤黝黑,被草丛半挡着,让林逍看不真切。他顾不上危险,弯下身子摸上这人的脸。

    身下那人因近期频繁的战事面容显得疲惫憔悴,估计是精疲力竭又受了伤,一时昏迷过去失去意识。林逍把人从眉毛摸到脖子,碰到了一条红绳。他轻轻扯了下,一朵银色祥云款式的吊坠露了出来,落在身下那人锁骨旁,映射着微弱的光。

    林逍伸手一翻,吊坠背后赫然刻着一个“逍”字,正是他小时候稚嫩清秀的笔触。

    是梁砚……!两人多年未见,再次重逢竟是在敌对阵营。林逍心中百感交集,眼眶迅速泛红,爱怜地用手指肚摩挲着梁砚的脸。

    林逍同伴向他走来:“我这边没见到,你那边有找到人吗?”

    “没有!”林逍迅速回过神来,将附近野草拨过来尽量挡住梁砚。他抬头仔细记住附近地形地貌,站起来迎着同伴走去,挡住藏着梁砚的草堆:“我们回去吧,天已经快要黑了,再找下去危险,我们要出不去了。”

    此言在理,同伴应了一声。林逍把人引向反方向走着,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

    两人结伴回程途中,林逍眼观六路,细心留意着路上的地貌,思考着对策。

    走了一段时间后,两人快要走出树林。此时林逍突然惊道:“哎呀,娘亲给我的平安符丢了!”

    同伴道:“丢了就算了,赶紧回营吧,天都黑了。”

    林逍急道:“不行,这是我娘的唯一遗物,对我很重要。定是刚刚回来路上在河边掉了。” 他神态慌乱,“地方不远,我回去找找。肖大哥,你先回去,我稍后就来。”

    天都快黑了,此人也不想陪林逍重新回到林子里,于是摆手抱怨道:“你中途不突然说要去河边喝水,不就没这么多事了。赶紧去吧。”

    林逍果断转身回头,大步流星地往林子里跑去。

    事实上哪有什么娘亲为他求的平安符。从小到大父母从未求他平安,他只有一个给自己买的护身符,还一直戴在梁砚身上。

    林逍一步不停地跑着,凭着超凡的记忆,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到了藏着梁砚的草堆。梁砚依然双目紧闭,林逍吃力地架起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将他搬到路上看到的一个山洞里。

    夜幕降临,树林里又冷又湿,梁砚还陷入昏睡未见转醒。林逍用火石在洞里生了堆火,解开梁砚的上衣,掏出身上应急的止血药给他肩膀敷上。然后他蜷缩在梁砚怀里,仿佛被主人接回家的动物一样,整个人埋进他胸膛,眷恋地嗅着熟悉的气味,一如以前梁砚抱着他入睡时一般。

    第二天梁砚醒了。他先是感觉到肩膀热热的,歪头一看,敷着贴药。然后又感到怀里暖暖的,低头一看,抱着个人。

    梁砚如遭雷击,呆若木鸡。被敌军追捕受伤昏迷后,醒来时好像应该大概不可能是这种场景的吧?!

    然后更加晴天霹雳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怀里的人揉着眼醒了过来,喊他:“梁哥哥。”

    时隔八年,记忆中那张稚嫩可爱的脸蛋早就长开。但梁砚八年期间思念若狂,怎会认不得他。内心的震惊和喜悦让梁砚几乎说不出话,他呆滞了几秒,伸手捧着他的脸,傻子一般重复着:“林逍,林逍,林逍,林逍……”

    林逍看着他,伸出手指叠上梁砚手背,柔声回道:“嗯。”

    梁砚双臂一紧,将人用力抱进怀里。动作太猛,林逍一下子撞上了梁砚肩膀的伤口,梁闷哼一声,却抱紧了人,怎么都不愿意撒手。

    林逍伸手环着梁砚后背哽咽道:“梁哥哥,我好想你……”他平时打仗受伤也不会掉泪,此时窝在梁砚温暖的怀抱里,晶莹的泪水却倾泻而出,“你走了之后,楚国强行征兵,我们村子里所有男娃都被迫上了战场。我好怕,我梦到你回来找我,你找不到,然后你就走了,再也没有来了……”

    “小傻蛋,不会的……找不到我会再来,春夏秋冬都来,今年来,明年也会来……”明明是梦中子虚乌有的事情,梁砚却吻着他的头发无比认真地哄着。

    思念没有随着八年的光阴流逝,此时随着委屈得惹人怜爱的言语不断撞进梁砚胸膛,让他恨不得把怀里的人直接揉进身体里,融进自己的血肉,从此再也不要分开。

    日久年深的分离没有让他们疏远,梁砚和林逍细细诉说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事。直到西山日薄,两人就在山洞里抵足而眠。

    在战事频发的边境上,他们悄然向上天偷了一段时光。林子里的山洞宛如茫茫大海里的树枝,为迁徙的倦鸟提供一片短暂的栖息地。

    第二天一早,梁砚因为肩上的伤口发起了高烧。昨天他带兵突袭楚国营地,此时两人隐匿的山林离楚军不远。

    林逍知道军营有药,于是启程回营。回到军队里,他编了个在林子里迷路的理由,把昨天的失踪搪塞了过去。

    他在营地里打听到楚国将军下令这几天扎营整顿,心中窃喜。这样他就可以再悄悄潜入林子,多陪着梁砚两天。

    这天傍晚,林逍借着巡逻的机会回到了树林。他怀里抱着伤药在林里走着,走到半路却突然下起暴雨。林逍努力在雨中睁大眼睛看清路标往前走,心里牵挂着发着高烧的梁砚,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起来。

    天色昏暗,林逍看不太清路,全身湿透地摸索着回到山洞口,跌跌撞撞被绊了一下,被听见声响出来的梁砚一把抱住。

    梁砚火热的体温通过肌肉结实的胸膛传来,在他头顶低声说:“都长大了,怎么还爱撞我怀里。”

    林逍着急摸他额头:“热病褪了吗?”

    梁砚被他的手摸得心猿意马,在山洞口抱着他岿然不动,胡乱应道:“嗯。“

    林逍被他抱得感觉自己也要烧起来了:“我带了点驱寒的药……哎你,松手……”

    梁砚搂着他的腰,脸颊埋在他脖子里,声音沙哑:“不松。”白天他发现林逍走了,内心兵荒马乱,直到后来看到林逍在火堆旁的灰烬里给他留了字,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就算他再迟钝,昨日重新见到林逍那充盈内心的爱意也让他醒悟透了。两人目前这情况,也不知道以后路在何方,他们很快要各自回营,很难见面了。

    梁砚把林逍按在自己怀里,毫不犹豫地开口道:“逍逍,我喜欢你。是我爹喜欢我娘那种喜欢。”

    林逍耳朵悄悄红了起来。在分开八年里无尽的思念里,心思聪颖通透的他早就知道自己喜欢梁砚。但各地祸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他根本没抱希望会与梁砚重逢,甚至想到两人就算有幸某天相见,可能梁砚早就娶妻生子,两人终会渐行渐远。

    他趴在梁砚怀里,声音柔软地应了声:“嗯……”

    梁砚见这反应,福至心灵,自是知道林逍也心悦自己。他托着林逍臀部把人一抱,大步走进洞里:“不需要药,你来给我驱寒吧……”然后猛地低头吻住了他。

    林逍羞涩地软着身子,敷衍地推着他胸膛,却只有手指使了点力气。

    两人重逢的时候,梁砚没有娶妻生子,甚至还主动抱他、吻他。林逍觉得自己被幸福砸得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他抓着梁砚胸前的衣襟,被铺天盖地落下的吻亲得昏昏沉沉。

    他在迷糊之间被梁砚吻着摸遍全身,又被脱光了衣服,架高了双腿……两具年轻的身体在这潮湿的雨夜里紧紧贴在一起,赤诚相拥,互相取暖。

    山洞外雨点重重地拍打着树上扶桑花。红色的花蕊被侵袭浸润,含羞的花苞在雨中悄然绽放。

    雨势整晚没停,扶桑花舒张展开的花芯,被强势有力的雨滴撞击进来,又承受不住往外喷溅出透明的水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在雨中轻轻颤动着,被欺负得好生可怜。

    第二天一大早,山洞外满地散落着嫣红的花瓣。

    梁砚看着怀里转醒的林逍,心中万分不舍。林逍现在是楚国士兵,自己没有办法将他带走。

    梁砚亲吻抱着怀里的人:“等战事结束,我想办法来接你。这辈子跟着我吧,好不好?”

    林逍伸手摸到他脖子上系着的祥云吊坠,摩挲后面刻着的字:“早就跟着你了。”

    “下辈子也跟着。”梁砚低头吻他。

    没有隆重的喜服,没有合卺的酒杯,但在梁砚和林逍心中,昨晚就是他们成婚之日,两人已在这小山洞里连枝相依。外面雨后芬芳,湿润泥地上的扶桑花就是林逍的十里红妆。

    【叁.鸾凤和鸣】

    留给两人重逢相聚的时间不多,他们在战乱中被迫从军,又阴差阳错身处敌对阵营。

    两日后,梁砚和林逍依依不舍地告别,临行前给对方留下了所有可能联络的地址。

    双方战事持久发酵,梁砚和林逍心里都备受煎熬,担心着对方安危。他们既不希望自己军队打胜仗,亦不希望自己军队兵败,可谓左右为难,每天如坐针毡。

    但是厄运终是会来临,上天并没有眷顾这对从小分离的苦命鸳鸯。

    不日后,林逍所在的队伍将军判断失误,楚军身陷囹圄,将领士兵被俘三万。

    梁砚心急如焚,只希望林逍不在这被俘名单里。被俘虏的士兵,通常处理方式就是原地坑杀,好以威慑四方。倘若仁慈一点,也有可能将这些人押送回越国,补充生产农耕的人口。但越国带兵将军嗜血成性,营里粮食也不多了,战俘不杀就要消耗粮食,被俘的人活下来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梁砚主动设法接了看管战俘的任务,在人堆里没日没夜地寻找有没有林逍的身影。八年以来,他第一次无比虔诚祈求上天不要让林逍出现在自己眼前。

    可是事与愿违,一天后他找到了人堆里被绑着的林逍。林逍浑身血痕,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嘴唇都干裂了,虚弱得无法站立。

    梁砚心如刀割,简直无法呼吸。他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把林逍带到角落,将怀里的水和馒头喂给他。

    林逍满目悲凉,抽了一下鼻子:“梁哥哥。”

    梁砚安慰道:“别怕,我想办法带你逃出去。”

    林逍深知希望渺茫,他双目泛红,已是在交代后事:“梁哥哥,等我死后,你去娶个真正的妻子,但是不要完全忘了我。”

    梁砚皱起眉头打断他:“胡言乱语,你就是我媳妇儿,要我和白首到老的。”

    林逍垂下眼眸,不忍心反驳他,低头喝了口水。

    两个时辰后,越国将军果然下令,明日将所有战俘就地坑杀。

    梁砚目光眦裂,拳头紧握狠命锤了一下树干,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扎出了血。他和林逍真正到了穷途末路,注定明日之后生死相隔。

    当天晚上,梁砚换上一身遒劲的黑衣,从马厩里悄悄牵过一匹战马。

    他潜入囚禁战俘的营地,找到林逍,用小刀割开了他手腕上的麻绳,将手指压住他嘴唇低声道:“跟我走。”

    他身为越国副将,劫走战俘是大过。但是林逍明日就要被处决,逼得梁砚根本无其他路可走。

    他牵着林逍的手尽量避开众人耳目,向拴着马匹的树桩走去。

    就在离马匹一步之遥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梁副将,您这是要去哪?”

    只见一大汉手持大刀,在黑夜里站在马匹前如厉鬼索命,正是越国将军的心腹大将。战俘处决前夜,他巡逻看见此处不寻常地拴着一匹马,知道事出反常,早在这里等着叛徒自投罗网。

    梁砚如坠冰窟,向前走了一步挡在林逍面前:“放了他吧。”

    大将嗤笑一声:“梁副将可是在求我?”

    梁砚毫不迟疑:“我求你。”

    对方大喝一声:“可笑至极!来人!梁副将叛逃,速速给我拿下!”

    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周围士兵听令蜂拥而上。梁砚对林逍喊到:“快走!”转身用刀抵住右边砍过来的刀剑。越国营地瞬间刀光四起,杀气腾腾。

    林逍身上没有武器,一人拿着刀向他砍来,他翻身一滚堪堪躲过,对方正要追击,手中的刀却马上被梁砚用刀卡死,梁砚力拔山河地将他连人带刀掀翻在地。

    大将看出梁砚处处护着林逍,冷笑一声,提着刀转身向林逍劈去!

    林逍跪在地上根本躲避不及,梁砚心急如焚,手上的刀被人架住,电光火石间扑到林逍身上用后背挡了这一刀,瞬间痛呼一声。

    “梁砚——!”林逍甚至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他绝望的声音响彻了越国营地夜空。

    梁砚强忍剧痛,抽出扎在腰间的鞭子回头狠命一抽,力量用尽了十分。大将没料到他腰间还藏着武器,被猝不及防地鞭到脸上后退两步。梁砚趁机带着林逍翻身上马,策马疾驰飞奔而去。

    大将脸上阴云密布:“追!”

    两人不敢停下,急促的马蹄在路上疾驰。

    “咳咳……” 梁砚搂着林逍咳出了一口血。

    “梁哥哥,你伤得重不重……”林逍声音带着哭腔,在颠簸的马背上向后摸他的脸。

    梁砚背后伤势深可见骨,血流如注。他搂紧怀里的人,打起精神道:“不重,别担心,等我们逃出去找个医馆上药……咳……就会好了……”

    马匹跑过小路,两人身后拖了一路梁砚的血痕。

    背后追兵重重,两人不敢停下脚步,几乎是跑了一天一夜。

    梁砚失血过多,此时身体早到极限,只是用意志力强撑着护着林逍,喘气都带着血沫。林逍在被俘后也是饱受折磨,遍体鳞伤。

    身下的马没有奔波已久,疲惫不堪,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前腿跪倒在地。两人被摔下马,抱在地上滚了一圈。

    梁砚背后伤口上尘土沾着血肉,惨不忍睹。他已是强弩之末,勉强跪着喘了两口气,起身把马牵了起来。

    追兵就在身后,梁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林逍抱上马,用力一抽马臀:“走!”

    林逍:“我不走!”

    梁砚哄他:“马载不了两人了,我会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他们不会发现的——咳咳……”他又咳出一口血,抬手用手背擦了:”就算发现了,我是越国副将,放走了你,他们也不会要我的命。你去云城落河村,我大伯在那,唤作梁醒德,你去投奔他,在那等着我……”

    梁砚说得在理。继续两人一同逃命,不仅目标明显,而且马也跑不远,梁砚只会和自己一同被捕。但是倘若梁砚躲起来,两人都还有一线生机。

    当日在树林山洞里,两人分别时梁砚的确也说过大伯家的地址,和此刻说的一模一样,林逍自是信了。时间紧迫,他不再拖延,强压着心中不舍,一拉缰绳策马离去。

    梁砚红着眼看他,似乎要把林逍背影刻进脑海。

    林逍跑了一段,因为身下马匹过于疲倦,跑得没有很快。突然他听见身后追兵的马蹄声突然诡异地换了个方向。

    林逍猛地回头一看,发现远处的梁砚不但没有按照约定躲起,反而刻意暴露位置。刀剑声起,他斩杀了两名追兵,然后把越国军队往林逍相反方向的断崖绝路上引。

    劫走战俘后,还砍杀越国士兵,梁砚被抓后根本不会再有活路!他竟是在拿命来换林逍更多逃走的希望。

    这个骗子!林逍泪流满脸,一拉缰绳迅速往调转马头。沙土地上急停的马蹄印上落下一滴眼泪,又被扬起的尘土盖住了。

    另一边梁砚被追兵赶上。他带伤血战,用刀砍下一个追兵的脑袋,终是再也承受不住,单膝跪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倒下的时候他听到单匹马蹄声踏然而至,几乎以为是伤重后的幻觉。

    媳妇太聪明也真是不好,这么快被发现了。梁砚嘴角想扯出一丝苦笑,却是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他人生第一次烦起了林逍那颗七窍玲珑心。

    林逍身下的马匹已经累得喘气,被狠命鞭打着,跑到梁砚跟前终于全身抽搐倒地。林逍被摔了下马,顾不上疼就连滚带爬过去把梁砚抱在怀里,却见他双眼目光涣散,人已是弥留之际。

    梁砚十几岁混迹沙场,见惯生死,此时自己清楚怎么回事。他趴在林逍肩上,又想怪他回头,又想诉说不舍,一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他轻声说道:“不听话……”

    以前两人儿时,梁砚把食物分给他,林逍又不肯要时,梁砚也经常这样说。

    林逍如被摘胆剜心,泪水夺眶而出,红着鼻子抽泣着说:“我就不听。”

    两人这对白,宛如回到了孩童时期嬉笑打闹的日子。但现实是,林间风声鹤唳,眼前的越国士兵宛如索命的黑白无常,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陷入绝境的困兽,准备把人绑回去邀功。

    林逍跪在悬崖边,用自己满布伤痕的苍白双手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梁砚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瞳孔涣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吻了一下林逍脸颊,唤道:”卿卿……“

    话语未尽,搭着林逍肩膀的手却是骤然垂下,埋在林逍颈窝的头颅一沉,终是彻底没了声息。

    林逍笑中含泪,似是浑然不觉。他蹭着梁砚的脸轻声回应:“嗯?在听呢……”

    他双手正面抱着梁砚,用白皙纤长的手指抚摸梁砚后背那道血肉模糊再也无法愈合的伤口。身后风声萧萧,山崖边边穷途末路的两人却宛如一对舍下耳鬓厮磨的的爱人,鸾凤和鸣,交颈相靡。

    林逍抵住梁砚额头,深深看着眼前双目紧闭的英俊面容,脸上笑着,泪水却不断从眼角滑落。

    一旁站着的越国士兵看两人抱在一起,摸不清态势,没发现梁砚已经死去。他拔出刀嘴里大喊:“梁副将通敌叛国,还不速速就擒,跟我回去押解受审!“

    林逍充耳不闻,甚至没有回头看追兵一眼,目光一直黏在梁砚身上。他亲了梁砚高挺的鼻梁,仿佛怀里的人还能听见:“说好了,下辈子还要嫁给你做媳妇儿的。以后我当个女娃,名正言顺地嫁给你……给你生宝宝。” 他说到最后,泣不成声,贴着梁砚的脸哽咽着撒娇:“好不好呀?“

    梁砚再也没法回应。

    越国士兵上前抓人,林逍听到脚步声,收起笑容,脸上平静无波。然后他突然迅速箍着梁砚的腰,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抱着尸身翻下山崖!

    ……

    山间的风拂过郁郁崖边苍苍的树枝,沙啦啦地响着,奏出一曲萧条的乐章。远处群山层叠,一群白鸟突然惊起,在橙红色温暖的光中展翅翱翔。

    残云收翠岭,夕雾结长空。带岫凝全碧,障霞隐半红。悬崖底下陡峭嶙峋,深不见底,只能听见不断回荡在山谷中的,自由无束的风。

    (前世故事,完。)

    所以笑笑有好好履行他对梁衍的承诺,会爱穿女装,会给梁衍生宝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彩蛋:【肆.浮生若梦】——梁衍和林一笑梦回前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