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天龙八音

    “嘿，我是真不太理解你这个人。”林白暝跟在商秋长身边，跳来跳去，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其实应该是在练一种十分高明的轻身步伐。

    “你是救兵请来的猴子吗？”商秋长淡淡看了他一眼。

    林白暝脚尖轻轻点地，身体虚虚摇晃，如一杆芦苇般随风摇摆，似乎随时会飘飘飞起：“原来你也会玩笑，我还以为你真是深山老林出来的苦修道士，天生道骨呢。”

    商秋长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交浅不可言深，他对林白暝并不熟悉，说得太多，只会泄露自己的底子，十言十得，不如一默。

    “你这个法阵这么厉害，就这么交出去了？也不怕我在旁边偷看？”林白暝好奇地问道。

    “其实我是夺舍重修的千年老怪，这副身躯已经是我用的第六个转世之身了。”商秋长高深莫测地说，“些许法阵，不过是粗浅东西，让你看去又有什么。”

    林白暝撇了撇嘴：“真是千年老怪，那你不如指点指点我的剑道？”

    “法不可轻传，你我非师非徒，没有我指点你的说法。”商秋长并不受他的激将，这个林白暝看似跳脱，实则聪慧，见商秋长所布法阵玄妙非常，就起了偷师的心思。果然能够在灵气复苏之初就修成门道的，没有一个是普通人。

    “那你真就要传他们武功？你是不是不知道一门能够修出真气的真正武功，到底有多珍贵，在我们云楼观，那些身家过亿的老总，不供奉个几百万的香火，都休想让他们的子女进门。”林白暝夸张地叫道。

    “那你呢，你也是家里塞了几百万进去的么？”商秋长反问。

    林白暝自豪说道：“我可是十二岁那年就被我师父看中，说我天生剑胎，将我带上山门的。”

    “天生剑胎？怎么剑法？”商秋长轻笑道。

    “我云楼观有古剑七柄，具是传承至今的飞剑，我师姐上山的时候，飞剑‘快雪’直接飞出观外，落在她面前。我上山的时候，飞剑‘暝烟’震动不休，师父说这是我天生剑胎，名剑认主呢。”林白暝炫耀道。

    商秋长看了看：“果然是好剑种。”

    林白暝这才听出商秋长用谐音取笑他，不禁气恼道：“嘿你这人太腹黑了吧。”

    话音未落，林白暝袖中飞出一道暗光，射向商秋长。商秋长身周五色毫光如同波澜，将商秋长稳稳护住，护罩上发出金玉碰撞之声，瞬息间响了三下。商秋长这才看清，撞击锦澜五光镯的，是一根比小完能干脆面送的夜光玩具大不了多少的细小宝剑。

    连出三剑无功而返，林白暝气息也有些不稳，那支小剑绕着商秋长飞了一圈，便嗖地又缩回了袖里。

    “憋了这么半天，总算试了一剑，怎么样？”商秋长笑着问道。

    林白暝手臂微微有些颤抖，强撑着说：“好厉害的护身法宝。”

    商秋长仍旧只是笑了笑。林白暝身上有剑气，是他早就感觉到的，他也很想让林白暝出手一次，试试如今天字部的高人能有多厉害的水准。

    以御剑手法和本事来说，林白暝这句剑胎实在是有些自夸了。元胎赤阳天有仙根道骨佛心魔种剑胎武胚之说，具是天生一等一的修行根骨，降生之时胎衣裹体不染血污，天有异象地有呼应。自小就智慧非凡，一入修行也是进境千里，哪怕是灵气复苏刚刚开始的时候，也必然不会只有眼下这等成就。

    但是能引得飞剑震动，也着实是资质不凡，说一句天生剑体，是绝不为过的。

    关键之处，就是因为他手中的飞剑确实厉害。商秋长从清源派记载之中已经知晓，天地灵气复苏，便如大海归潮，许多原本困在沙滩无力遨游的灵物，沉寂千年百载之后，得到灵机浸润，会比生灵更早恢复。

    岁月如河，最善消磨。能够扛住日久天长的磨损，在灵潮到来之后再度恢复，足以说明云楼观飞剑的不凡。

    看这柄小剑的形制，应出自剑匣之法。飞剑原身定是铸剑名师呕心沥血之作，奉朝廷之命则有王朝气运，妙手偶得则有天地灵韵，炼成之后，与正常宝剑大小相同。这名剑需要在人间遍历尘劫，磨砺锋芒，再收剑归山，以剑修妙法日日洗练，褪去凡胎俗铁，只留金锐之气，就变成了这把不足指长的纤细小剑，纳入剑匣之中，可千里须臾取项上人头。云楼观要是真有七柄飞剑剑匣，说不定真要在这灵气复苏之后，成为剑道魁首。

    千里往来才能称为御剑，像林白暝这般十步之内还不能转圜自如，去势用尽收剑入匣还能将手臂震麻的，只能称之为控剑，以气控剑，如丝操傀儡而已。

    林白暝寻得机会，试出了商秋长身上能够抵御暝烟剑切金断玉之锋的护身至宝，商秋长也看出了林白暝飞剑的跟脚，都觉得自有所得，至于谁多谁少，却只能心内自证了。

    “我要去教他们武功了，你再跟我去，可就真要拜我为师了。”商秋长笑了一声，不愿再与林白暝纠缠。

    “反正你都开班授课了，多我一个又如何？”林白暝腆着脸，试图窥看一番商秋长准备贡献出来的武学。

    “名不正则言不顺。”商秋长摇了摇头，大步前行。

    林白暝犹豫了半晌，终究是玄门正道出身，做不出明目张胆偷师的事情，恨恨良久，又忽然笑了：“以地势应天心，以人法演天象，师姐要是知道其中关窍，不知道那卡壳了许久的剑阵之法能不能有所领悟。”

    商秋长来到了宗特部准备的演武场，早有上百个身着军装的军中猛士列队等候，他这么长时间才来，也无一人喧哗，都如石像一般，纪律可谓森严。

    这些人，却并非是周文英找来学习紫盖瑶池诀的，而是学习商秋长准备贡献给宗特部那门武功的。

    “这门武功，我今天只演示一遍，连着演示三天，学不到精要的，就是没有缘分，不必强求了。”商秋长站上高台，也没有太过客气，便展开架势。

    只见他双手成爪，却非鹰爪之刁，非虎爪之凶，而是垂手下拢，自有一股覆天盖地的奇妙气魄，这却是龙爪之形。他体态修长，身姿高挑，此时耸肩扭腰，身体转动，似乎双爪一伸，便要腾跃上去。

    他简单讲了讲这姿势要点，台下上百军中精卒就都摆出了同样姿势，商秋长看了，心思却是忍不住有些走神。

    他却是想起，曾经看过一个搞笑漫画，一名空姐因为起飞前的安全演示总是没人看，便将呼吸器戴在头顶搞笑，果然没人说些什么，没想到飞机真的出事，所有人都把呼吸器戴到了头上……

    商秋长想到这个，却是想到，要是自己突然垂手学个招财猫的动作，这上百军中汉子，是不是也会一起卖个萌呢。

    他赶紧收敛玩谑心思，没有露出异样。幸好他从小就因为形象好气质佳，总被拉上台去表演，还客串过几次主持，大学时也曾经混过学生会，搞过一些活动，眼下面对这些极其配合听话的军中战士，也就没有那么紧张，将第一式要点说明之后，就身体猛然往前一伸。

    原本有些蜷缩的身体，骤然舒展开来，向前跃去，如长虹经空，十分潇洒。同时商秋长口中发出一声宏大吼声，似虎似牛，在这座演武会场里回荡。

    下面模仿的战士们，本来只有七分形似，不得要领，但这声大吼，却似乎直接震到了他们的骨骼深处，带动全身筋膜一起震动，竟是齐齐发出了相似的吼声。

    “这就是天龙八音第一式，龙腾九霄。”商秋长收回姿势，刚才一式，颇耗真气，比叱咤金光诀还要费力许多，他也不得不调息修整一下。

    他刻意在教了一式之后在说，下面学习武功的军中悍卒体会到武功的玄妙，果然十分震惊，全都聚精会神听他教导。

    “天龙八音，是一门炼体武功，是我师门前辈，观看天龙腾空，行云布雨，而创造的武学。这门武功模仿天龙姿态，只是粗浅表面，真正精髓，就在于震动浑身骨骼筋膜，发出天龙吼声，练皮练骨，最后入筋入髓，是能够血气圆满的上乘武功。”商秋长说完之后，又道，“下面是第二式，还是只演练一遍。”

    因为是教导宗特部特种兵，所以商秋长只是粗略介绍。能够列入外门八法，天龙八音自然也是非同小可。天龙八音，其实是脱胎于佛门武功，由清源派长辈改良，从佛门的宏大刚猛，变为矫跃灵动，是武修锻体筑基的绝佳武功，练成之后，就能迈入血气大圆满，后天返先天的武道境界，下一步就是生发精气狼烟，凝练武道真意，踏上以武入道的道途。

    天龙八音，虽然不像玉蟾吞海食气法那样，需要抱丹境真人才能神意传授，却也是需要以特殊手法来授予的。其中关键，就是商秋长以真气吼出的天龙之音，震动这些特种兵的身体，形成共鸣，掌握之后，就能自行激发，震荡血气。

    可惜商秋长自身的真气修为还不够浑厚，一天教一遍，就已经是极限，所以他才装出高人风范，说出一天只教一次，总共只教三天的话。

    这些特种兵的精锐，都是悟性惊人，早早就有了一定武学基础，三天之后，能有十分之一领悟，就足够骇人了。

    商秋长要是豁出时间慢慢传授演练，也是能一个个教会的，可是那也就太没有逼格，太耗费时间。他贡献这门武功给宗特部，只是播种种子。只要有七八个人学会天龙八音，就能很快达到武学上境，再接下去慢慢传授，自然就会慢慢普及开来。

    但商秋长也不是真的傻乎乎就凭白全都交了出去，早在进入宗特部之前，他就已经思虑良久，对此行要达成什么目的，可以让步哪些东西，可以争取哪些东西思虑周全，才能在宗特部里步步为营，显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来。

    这天龙八音列为外门八法，是能够以武入道的上乘武功，后续自然还有生发精气狼烟，凝练武道真意，乃至铸炼天龙法体的法门，这些商秋长却不会教出去了。

    就像林白暝所描述的云楼观收徒一样，将来商秋长开宗立派，这些武学大道，必须付出巨大代价，经历重重考验，才会传授给那些凡俗世家巨宦的子弟，或是军中立下大功能够平步青云的将种。

    广渊道长多次传法，早就将清源派如何受四方王朝供奉，如何掌控各方皇族世家，如何操纵王朝气运兴衰，从中截取五德之气的做法都告诉了商秋长。比如哪些如地火天炉般的宏天法器，能够助长国运，哪些灵药功法适合广为普及，提高一国百姓的血气精元，哪些功法适合传授给世家子弟，让他们巩固权柄，与门派生死依存，广渊道长都已告诉给商秋长。

    商秋长有了清源派在元胎赤阳天操控王朝气运，执掌玄门牛耳的经验，才能高屋建瓴，心有山川，知晓在这灵气复苏之时，该如何做出取舍。所以对他来说，传出去乙木青龙阵算不得什么，教出去天龙八音，也算不得什么。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而要想钓起一国正统这条巨鲲，自然就要学那姜太公，直钩无饵十六载，钓起王朝八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