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百年树人

    京城是一国之都，王朝气运所聚。这里是人道鼎盛之处，煌煌赫赫，欲观红尘气象，京城是最佳之地。

    在京城之中，想要感望气机是很难的，红尘富贵气，朝堂官禄气，人间百象混杂在一起，没有精深修为，很难在其中看清什么。

    商秋长第一站自然选择了白云观。此地历史悠久，乃是全真龙门派祖庭，元蒙之时曾经统摄天下道门，如今也是华国道教协会所在，地位尊崇。灵气复苏以来，道门不再单单只是宗教，而成了真实不虚的超凡力量，道教协会的地位自然不同过去。原本对外开放的白云观，如今也不再是单纯的景点，成为了限制进入的特殊单位。

    不过据商秋长所知，道教协会之中，只有一些擅长养生的“老资格”，真正的高修并不多。在灵气几近于无的年代能够传承至今的，往往靠得并不是自身的道法，而是历史积累，是宗教价值，是运气使然。灵气复苏之后，一些隐匿于世的传法宗门重新修出法力，这些人才是华国如今的梁柱。其中以天道观、云楼观、游龙观、玉皇观为首，华国天字号的四小真人，就是这四观的传人，是灵气复苏中恰逢其会的修士，赶上灵气复苏的大潮修出了法力，是华国道门修行界的翘楚。而四观中的前辈修士，也都是持功守戒，炼气磨心的真正老修行，只是可惜在年老力衰之时，才赶上灵气复苏，修为难攀上境。但华国非常尊重这些老人，将他们尊奉为四大真人，也是道教协会的四位理事。

    商秋长远远看去，白云观里少了游客之后，那种俗世气息也少了许多，倒是颇有点闹中取静的味道。他到了门口，发现这里也已经换成了部队驻防，便出示了证件。

    警卫打开证件一看，眼睛便微微瞪大，赶紧拿出专门的仪器，确定了真伪之后，啪地敬了个礼。

    商秋长过了照壁，不由微微一愣，只见一群小道童穿着道袍，正站成队列，在为首的一位老道士带领下，练习着导引吐纳之术。

    老道士所教的导引吐纳之术虽然简单，但是一呼一吸，一举一动，自有章法，对于这个岁数的孩童而言，是很合适的。孩童旁边还有四五个老师，在时时监督提醒孩子们改正动作。

    商秋长身着的是改式道袍，藏蓝的颜色很是肃穆，而他自修行之后气质大变，一进入白云观，就吸引了很多孩童的视线，就连那些老师，都觉得他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商秋长微微一笑，没有停留，继续往下走去。

    没想到这一路下去，他看到了好几拨孩子，都身着道袍，有道士和教师带着，有的在学习道教文化知识，有的在诵读道教经典。当他到了玉皇殿的时候，白云观内留守的理事才匆匆而来。

    “商道长大驾光临，未能远迎，失敬失敬。”来人头戴混元巾，身着传统道袍，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精气内韵，一看就是个有功行的高修。

    在他身边，倒是有一位熟人，正是在云清茶楼里一起观看血神蛊的长明真人。长明真人往前一步，也是笑容满面：“商道长，多日不见，风姿更胜往日了，来，商道长，我为你引荐一下，这位就是我师兄，玄明大真人。”

    “见过玄明大真人。”商秋长竖起手掌，中间三指并拢，微微弯曲，拇指尾指分开，放在胸前，微微俯身，用的是元胎赤阳天的推天问道礼。玄明大真人行的则是道门揖礼，见到商秋长的手势，暗暗惊讶。礼即传承，商秋长的礼如此不同寻常，传承也必然少见于世。华国修行界早有人传言商秋长的传承来历不正，便是因为此人凭空而出，突获妙法，而且处处神秘。

    当然，这些事玄明大真人是不会当面说出来的，他和商秋长客套一番，便带着商秋长继续游览白云观，聊起历史、宗教，自然就带出了一些道教典故。

    对于华国的历史、道典，商秋长也是恶补过一些的，但是在玄明大真人这样浸淫了一生的高人面前，就未免浅薄。不过商秋长有广渊真人传授的元胎赤阳天修真典籍，经典虽不同，对大道的理解却是相通的，偶尔说出一两句，让玄明大真人也颇为赞叹。

    “玄明道长，我见到这里有许多道童，在修习导引之术，诵念道德经典，莫非都是玉皇观门下么？”商秋长聊着聊着，又在后面的小蓬莱碰到一群小道童，这一波就更厉害了，竟然坐在蒲团上在学习入定。而且说小，这一波就不算小了，商秋长感觉其中有些应该已经快要上初中了。

    “白云观如今是道教协会所在，并非我玉皇观所有，老道也只是轮值驻守，这些孩子，当然不会是我玉皇观门下。”玄明大真人笑道，“这些孩子，其实都是学龄儿童，是一家叫做向道的学校，在这边办的道教传统文化教学班罢了。”

    商秋长不由更加异样，灵气复苏正是上扬之时，国家想要兴办修行学校的事情，还在讨论之中，京城里竟然已经有学龄孩童开始学习道教知识了？这个叫向道的培训学校，能够在白云观内开课，请白云观中助手的全真高士授课，背景着实很硬啊。

    “不只是白云观，雍和宫那边，也有一家名为灵菩的培训班，在教导孩童学习佛门经典、修行。不过，佛门的东西，绝情断性，四大皆空，修出来的都是出世人，却也不想想，哪个孩子的父母，愿意让自家孩子早早就成了抛家舍业的和尚呢？所以学灵菩的远不如向道的多。”长明道长一抚长须，颇有些自得之色，最后一句更是一语双关。

    商秋长明白了，虽然国家还没有正式决定成立修行学校，但是作为华国魁首，佛道两门都已经先行动起来，开始尝试了。人才决定未来，这是颠破不破的真理，谁能掌握教育，谁就能掌握人才。

    也难怪如今都说教育内卷，在外面还在搞些什么量子读书、少年编程、北极科考的时候，华国真正能把握未来脉搏的人，已经让孩子开始提前学习修行了，这让那些出身贫寒的孩子，哪里有争得资格，而且这争得可不是一时的荣华，而是长生大道，是修仙可期。

    从来修行要有法侣财地，但古人又有写作财侣法地，财字不仅是财，也是权，是势，有了财，侣法地就未必那么遥不可及，果然是有几分道理。

    “古人常常敝帚自珍，一脉单传，最终只让法脉越传越弱，甚至就此凋敝。如今灵气复苏，正逢盛世，改一改过去的陈旧思想，广开教门，才是正途。”商秋长对于华国的长远战略也是认同的，故而点头道。

    “商道长年纪轻轻，胸怀却广，我辈修道人确实该改一改过去的陈旧观念，用现代教育的方法，去培育修行种子，这是前人未有过的举措，但要是因为过去没有，就不去做，我们岂不是成了电视剧里那些天天讲着祖宗成法不可改的蠢蠹了吗？听说国外已经有什么魔法学校、异能学校成立了，据说效果不错。华国修行法门虽然独特，但也并非不能广开教门，这条路能不能走，走得效果如何，都要试过再说，商道长你以为呢？”玄明大真人顺着这个话题说道。

    商秋长立刻就明白过来，华国修行界乃至高层之中，对于是否要开设修行学校，广开教门，也是有疑虑和争论的。

    其实这不难理解，华国自古以来，无论是道教还是释教，信徒众多，真正高修却少。因为修行不仅讲求资质、财力，还讲求品性、机缘，万般齐备的人，也是万中无一，能够踏入修行门槛本就不易，能够有所进境的人就更少了。而且华国自古就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说法，一门之中，真正得传关键法门的，只有一两个经过重重考验，品性德行都值得信任的核心弟子。

    可这样的想法，在当今这个时代，确实已经是不相符合了。

    “古时的仙人隐逸在名山大川，闭门苦修，只问天机深浅，自求长生道果，是符合当时的历史潮流的。而在现在这个时代，想要闭门苦修，安安稳稳求仙问道，怕是痴心妄想。本朝太宗有言，和平与发展是时代主题。但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灵潮复苏是天地大势，不独华国蒙受灵气雨露，西方也有超凡复兴。灵气复苏不只是大盛之世，也是大争之世，百年前硝烟还未散去，我辈远未到高枕无忧的时候。修行者理当成为国之干城，靠着师徒传授，小作坊授业，我看是取死之道。”商秋长坦诚说出自己的看法。

    玄明大真人也是惊愕，商秋长今天过来，他自然要趁机聊些实质性的东西，本来说出这番话，只是争取让商秋长往自己这边倾斜，支持开设修行学校。没想到商秋长比他更为激进，直接说小作坊师徒教学是取死之道。

    “商道长觉得，灵气复苏之后，必有大争之世？”玄明大真人手抚长须，神色凝重。虽然他被尊奉为四大真人，是华国道门如今执牛耳者之一，但他知道，玉皇观有如今的地位，全靠年轻一辈有一位天才弟子晏紫宸，证明了他们有真正的修法。而根据多方传言佐证，商秋长自己就是真正的高修，实力恐怕还在晏紫宸之上，甚至华国高层中有人已经将他视为将来能与华钧天争锋制衡的人物，商秋长说话的分量，比他这个大真人还要重的多。

    “仪叟先生有言，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啊。”商秋长意味深长地说。

    玄明大真人默然不语，话点到此处，便已经说够了。他们这些立校派，考虑的只是道门传承能否更广的普及，而商秋长，却已经看到灵气复苏到更高层次之后，修士之间必然会有的争斗。

    他们想的只是未来的人才，商秋长思考的是未来的军队，同样是教育，二者对华国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哪怕华国标榜以和平发展为主，轻易不诉诸武力，但“枪杆子里出政权”的话，可是自太祖至今，被华国奉为圭臬的。

    “商道长曾为楚萧画了一道护法符，那道符我有幸一观，虽不敢拆开来窥伺商道长师门秘辛，也感觉受益匪浅。”玄明大真人转了话题道，“我玉皇观在符箓一道也算是有些小门道，商道长可要过来一看？”

    “求之不得。”商秋长自是欣然前往。

    四大真人轮值镇守白云观，在华国新的修行体系管理机构成立之前，他们就是距离中枢最近之人，玄明大真人自然也要带些重宝在身边，他给商秋长展示的，就是一道符。

    这道符收纳在一尊紫檀木盒之中，木盒之内放着一方形如古代奏折的绢本，绢本展开之后，第一页写着文字，最后一页画着神像，中间的一页上，便封着以朱砂写就的符箓。

    绢本一展开，商秋长就眯起了眼睛。这是一本符书，里面保存的是一张完整的符箓。符书是由真正有修为的高修所写的符箓，可以直接拿来使用，威力最为直接宏大，但也最为浪费。符书上的神意可以保存千年不散，最好的用处还是让后辈弟子观想感悟，领悟其中奥秘，直到自己也能使用这道符箓。

    可商秋长惊讶得还不止于此，这上面的符箓，有种高居九天，统御六合的神秘气息，后面的画像，画的如同一位人间帝王，气度威严，而第一页所写的尊讳中，可见“昊天金阙玉皇高上帝”的字眼。这一本符书，竟是一道召请玉皇大帝的符箓！

    具有传承作用的符箓，已经能够镇压宗门之气运，更别说这是一张能够召请玉皇大帝的符箓了。

    商秋长之前确认，城隍土地等地方神已经不复存在，但是能够依托山川灵气的山神河伯，以及在漫长历史之中得到广泛信仰，名讳尊号已经根植于华国文明，根植于百姓心中的神明，商秋长还不敢妄断。

    若是把这张符书用了，自然是最快得到答案的办法，但是想必玉皇观不会答应的。

    玉皇观有这张符箓在，难怪能够在灵气复苏之后就出现真修，不过玄明大真人给自己看这张符箓是什么意思？商秋长的符道来自元胎赤阳天，看了这张符，只需看其中召请神明的名号等关键，就能触类旁通，用元胎赤阳天的符法，尝试请华国的神明。玄明大真人是不知道，还是故意要卖好给商秋长呢？

    他正暗暗思量，忽然回首凝神，因为他感觉到在白云观门口，有一道高妙玄奥，沛然霸道的气息在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