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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二五章 制约

    朱厚照同意丽妃同行。

    倒不是丽妃的理由说服了他,而是觉得有丽妃这样一个有主见的女人留在身边并非坏事,至少无聊的时候能找个人“解闷”。

    丽妃目的达成,窃喜不已,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朱厚照道:“爱妃随行可以,但不许随便出来见朝臣,若让人知道你在军中,可能会说三道四,如果战事出现偏差他们就会把责任归到你身上。”

    丽妃行礼:“陛下请放心,妾身知道分寸。”

    朱厚照有些疑惑:“让你跟着一起去打仗,不是什么难事,现在朕倒是有一件烦心事,你可否出谋划策?”

    丽妃一听,自己马上就有资格在朱厚照面前谈及政事,欣然道:“陛下请说。”

    朱厚照露出思索之色,“大明以前也有过皇帝御驾亲征的例子,诸如太宗皇帝,还有英宗,都是朕的祖辈,他们出征前,把京城一切事务安排妥当,以太子或者皇亲贵胄监国,防止生出变故……不过朕没有子嗣,也没有兄弟,就算临时找个旁支皇室子弟回来也需要时日,而且朕不觉得他们有能力打理好国政。”

    丽妃道:“所以陛下想找臣子监国?”

    朱厚照笑着把丽妃揽入怀中,道:“还是爱妃了解朕……朕的确这么想的,之前张公公说的对,他说如果京城内留下可以继承皇位之人,那朕在前方出了什么变故,臣子就不会拼死杀敌,那时即便朕只是被困孤城,京城这边也会有大臣拥立新君,如此实在不合朕的心意。”

    丽妃看着朱厚照,心里很清楚朱厚照在担忧什么,毕竟土木堡之变过去不久,有着英宗和景泰帝的前车之鉴,当即道:

    “陛下顾虑的是朝中没有谁有能力打理好国政吧?妾身说句不中听的话,换作以前的刘公公,亦或者沈大人,都没有问题,不过刘公公已作古,而沈大人要负责出兵之事,不能留在朝中,谢阁老作为首辅本为合适人选,但他又反对陛下出兵……”

    朱厚照颔首:“爱妃这话简直说到朕心坎儿里去了……”

    丽妃微微摇头:“妾身只是就事论事,一心为陛下分忧……无论陛下再怎么信任皇室宗亲,也要防止这些人生出不必要的野心,就好像头年里谋逆的安化王……陛下想安排文官监理国政,又怕其能力不足……”

    朱厚照听得很认真,没想到丽妃居然分析得头头是道,眼睛眨了眨,问道:“爱妃且说,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是放手让张苑这奴才施为,还是交给梁大学士或者吏部何尚书等人?”

    丽妃看着朱厚照:“陛下,妾身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朱厚照摆手:“但说无妨,就算你说的不对,朕也不会降罪。”

    丽妃道:“张公公能力,其实很平庸……而且他野心不小,妾身听闻,他如今在豹房和朝中广布眼线,大肆招揽人手,似乎不甘于平庸。”

    朱厚照脸色又不好看了,倒不是说他怀疑张苑,而是觉得丽妃说这话另有目的,毕竟丽妃和张苑之间存在利益纠葛,如此猜疑攻讦,定怀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丽妃看出朱厚照的怀疑,道,“陛下若觉得妾身是无事生非,妾身就为自己说句话,妾身平时跟张公公并无恩怨,也少来往,只对事不对人……妾身只知道一件事,谢阁老和沈尚书同时去西北,最大的得益者就是张公公。”

    朱厚照笑道:“爱妃的意思,是说张公公故意促成谢阁老往西北?爱妃误会了,这件事乃是朕主动提出的。”

    丽妃道:“那妾身斗胆猜想一下,陛下作出如此安排时,张公公在场吧?而且这件事还是陛下临时生出的想法,事前并未仔细考虑过……”

    朱厚照仔细回忆一下,皱眉问道:“爱妃如何知晓?”

    丽妃叹息:“张公公崛起后,身边为他办事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如果是他主动提出,陛下回头必然怀疑,所以……他定是采用旁敲侧击的手法,暗示陛下应该把谢阁老调出京师,如此才可保无后顾之忧……借陛下之手,张公公轻松便让谢阁老这样敢于纳谏的老臣离京,到时陛下只能以他为监国人选,不知不觉便达成目的……”

    朱厚照皱起眉头,认真思虑丽妃的话。

    丽妃再道:“京城有人传言,张公公是刘公公第二,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只是他没有刘公公做事的手段,所以才把事情办得到处都是破绽。”

    朱厚照抬起手,打断丽妃的话,正色道:“爱妃,你乃朕身边人,后宫不得干政乃是祖训,切勿违背。”

    “妾身不过是根据市井风闻,说出自己的想法,若陛下觉得不合适,妾身以后不说便是,陛下莫要见怪。”丽妃行礼请罪。

    朱厚照脸色依然不好看,显然对刘瑾造反的事情耿耿于怀,心里有阴影,当丽妃拿张苑跟刘瑾作比时,迅速激发朱厚照内心的戒备。

    许久后,朱厚照才问:“以爱妃的想法,张公公应该留在京城,还是调往西北?”

    丽妃道:“打理国政,一定要文官,他们野心不会那么大,至于张公公要调派到何处,全看陛下的决定。”

    朱厚照皱眉:“嗯,是该好好考虑下,让张苑这奴才打理国政,一来他没那本事,二来嘛……他可能会无法无天,毕竟他不算读书人,没有经受儒家忠君思想熏陶,可能连礼义廉耻是什么都不知道,贸然重用恐有不测之祸!”

    ……

    ……

    张苑忙着攻击谢迁,算计沈溪,却没想到会有人在背后给他使绊。

    随着朱厚照御驾亲征的日子越发临近,张苑忙着扩大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为正德皇帝离京后自己打理朝政做准备。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朱厚照听信丽妃之言,派出小拧子暗中调查张苑。

    小拧子本身就对张苑不满,难得有这个宣泄仇恨的机会,当然拼命寻找张苑的错漏,力争令其失去朱厚照的信任。

    三月十七这天,由于昨夜睡得太晚,从早上到午后,朱厚照都在呼呼大睡,等醒来时已是日头西斜。小拧子把调查结果送到朱厚照跟前,不是靠笔记,而是全凭一张嘴,如此一来小拧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张公公插手任命内廷各衙门管事太监,按照权责不同,规定每人必须孝敬他一百两到五百两银子不等;坊间传得纷纷扬扬,说张公公想当第二个刘瑾,野心膨胀,广植党羽;张公公在宫外有自己的私宅,内置美女,每天宾客盈门,似有不轨之心……”

    小拧子带来的消息,大多数都不是临时现查的,多为平时就听说或者已查证,只是借助这个机会说给朱厚照听。

    朱厚照听了丽妃的话后对张苑有所怀疑,经小拧子这一说,就算没确信,对张苑的戒备又加深几分。

    小拧子汇报完后,朱厚照问道:“可有朝中的消息?张公公在外廷,不会也在拉拢文武百官吧?”

    小拧子道:“时间仓促,奴婢并未调查清楚,不过以奴婢所知,张公公正在跟那些礼部尚书候选人接触,说是只要投到他门下就能当礼部尚书,很多人上门送礼。现在张公公势力很大,东、西厂都在他掌控下,陛下……您一定要有所防备才是。”

    千不该万不该,小拧子最后加上一句主观劝告。

    朱厚照心想:“这小子以前就喜欢在朕跟前说刘瑾的坏话,这次派他去调查,一天不到就跑回来说那么多张苑的劣迹,能信他么?”

    “你再去查。”

    朱厚照不动声色,一甩手,“把刘瑾的所有情况都调查清楚,不得泄露风声!”

    ……

    ……

    当天下午临近黄昏,沈溪跟胡琏等人从正阳门入城。

    胡琏直接到吏部衙门述职,以确定是否要面圣,至于沈溪则因是以养病为借口出城,不需要到有司衙门报到,于是选择直接到豹房见驾,说明情况。

    经过传报,沈溪于天黑前见到朱厚照,地点却不是豹房,而在临近豹房的一处民院……朱厚照特地摆下酒宴,出城巡查回来的苏通和郑谦也受邀前来赴宴,仿佛一场朋友间的聚会,没有君臣相见的拘泥。

    沈溪抵达时,朱厚照已到了,苏通和郑谦不见踪迹。

    朱厚照在院子的客厅接见沈溪,沈溪正要下跪行礼,朱厚照笑着上前扶起沈溪:“沈先生作何这般客气?这一趟出京,先生累坏了吧?兵可练好了?”

    沈溪道:“之前微臣已将练兵结果上奏,不知陛下是否御览?”

    朱厚照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才道:“看过一点,是经张苑之口转达,不过……算了,不说这个,先生你回来就好,朕已决定于三月二十出征,时间比较紧,咱们坐下来商讨一下出兵细节,比如说从哪里出兵,朕领哪一路人马等等……大明北疆宽广,要打到鞑靼王庭,至少得先把位置找到。”zWWx.org

    朱厚照有意不想让沈溪问询谢迁发配往三边的事情,始终把握着对话的主动权。

    沈溪四下看了看,为难道:“陛下在这种场合赐见,微臣实在不知该如何跟陛下作答。”

    朱厚照道:“今天就当是师生会面,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之后苏兄和郑兄也会来,先生或许不知,朕的身份已为他们所知,先生离开京城这段日子,朕给他们安排好了差事,到上林苑当差,以后他们就能留在京城,时常陪朕喝个小酒。哈哈,先生这两个朋友,不但酒品好,人品更不错。”

    沈溪早就知道苏通和郑谦的事情,没有贸然评价,本来他把二人介绍给朱厚照认识,就带有目的,当即道:“两位兄台能得陛下欣赏,算是他们的造化,但陛下让微臣到这里来谈军国大事,似乎不太合适,这里安全……似乎得不到保证啊。”

    “朕都不怕,先生怕什么?先生是觉得开战在即,会有宵小对朕和先生不利?放心吧,这周围布置的侍卫至少上百人,另有大批人马护驾,绝对不会出状况……这么说吧,就算苍蝇想飞进来都不可能。”

    朱厚照指了指大厅旁隔着道珠帘的饭厅,问道,“要不,先生先入席,边吃边谈吧?”

    沈溪道:“请让微臣把情况说明……今日怕是不能陪陛下饮酒,因为微臣回去后还要准备几日后出征之事。”

    朱厚照脸上多少带着失望之色,不过还是点头:“先生为国为民,朕实在汗颜,不过先生这几天不必太过劳累,有什么事,咱们可以路上再商量,反正先生要跟朕一起到宣府,等到地方后再行分兵出击。”

    沈溪摇头苦笑,朱厚照对出兵之事太过敷衍。看起来是御驾亲征,但其实一切事情全都推给他处理,沈溪既要调兵遣将,还要哄着熊孩子,自然觉得负担太重。

    沈溪心想:“等到宣府再做安排,黄花菜都凉了……看起来现在才三月,时间足够了,但到边关就算一切顺利,也要五月才能出击,如果朱厚照拖延几天,可能六月、七月才能出兵,那时刚好是草原的雨季,战事会很难打!”

    沈溪心里满是担忧,朱厚照指挥作战经验几乎为零,且养尊处优惯了,不可能会完成诸如急行军、夜行军等必要的军事行动,再加上作为帝王顾虑太多,使得战事开展会异常艰难。

    沈溪道:“微臣认为,一切军事安排应在京城便确定下来,微臣最多陪陛下走到居庸关,出关后陛下前往宣府,微臣则直接前往大同镇,领军在大同至偏头关一线伺机而动。”

    朱厚照问道:“难道沈先生不从宣府出兵?”

    沈溪摇头:“宣府出兵,会导致战火在张家口一线蔓延,届时宣府至密云、遵化之地处处烽烟,直接影响京畿防备,不如以偏头关或者大同作为出兵之所,把鞑子的注意力引向西边……”

    朱厚照有些不解:“既然想把鞑子的注意力引向西边,走延绥出击不是更好?先皇时刘尚书出兵走的就是那条道。”

    沈溪心想:“你还有脸说,我也想仿效刘大夏从延绥出兵,但问题是你把谢老儿安排在三边,我去那里不正好犯着谢老儿?那时候谢老儿指不定给我制造多少麻烦……哎,连出兵的地点我都无法自主,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麻烦啊!”

    沈溪没法说明内情,只好道:“走偏头关相对轻省些,从榆林卫出发会经河套地区,山川河流复杂,且要北跨黄河,兵马调运有所不便,不如沿黄河东岸直接北上。”

    朱厚照皱眉:“难道不是出塞后直接跟鞑子短兵相接么?走偏头关的话,沿途山峦纵横,正好避开河套之敌,先生不是要为自己留后路吧?”

    沈溪发现有些事难以跟朱厚照解释清楚,以朱厚照的性子,进兵就一往无前,好像撤退就是失败,完全没有运动战的概念。

    沈溪道:“兵马调度,当以战场实际情况为准,微臣现在不敢对陛下做任何承诺。敢问陛下,若从榆林卫出兵,如何顺利渡过黄河?”

    “呃……”

    朱厚照仔细想了下,没有回答,他对于大明北方的地形懵然无知,更别说讨论战时的细节。

    沈溪再道:“虽说鞑靼人在河套地区有不少部落,兵马不在少数,但这并非其主力,届时我率部出阴山,奇袭目前暂驻牧于土默川的达延汗部,河套地区的鞑靼部落必然北上回援……”

    沈溪说的事情,朱厚照越听越糊涂,却努力装出一副明白的样子,不时点头,其实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朱厚照耐着性子听了半晌,恰好前面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却是苏通和郑谦来了,朱厚照眼前一亮:“先生且打住,苏公子和郑公子来了,咱们出去迎接,回头再说吧。”

    “陛下!”

    沈溪坚持道,“如今距离出兵不过三日,微臣明日尚不知能否见到您,现在把所有事情定下,难道不好么?”

    朱厚照无奈道:“沈先生,你以为朕不想安排妥当?但这里既不是皇宫,又不是豹房,连张地图都没有,朕怎么安排?倒不如找个时间,朕举行朝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事情说明。”

    沈溪心想:“还找什么时间?一共就剩下两天,今晚你喝一宿,明天哪里有精神举行朝议?谁敢保证后天你有时间?大后天直接出兵,到时候大臣想见你一面都难,我不在这里把事情定下来,不知会被你拖延到何时!”

    沈溪道:“陛下,具体出兵策略,微臣已列在奏疏上,请您御览。”

    沈溪发现朱厚照兴趣乏乏,与其说一些对方听不懂的话题,不如把奏疏拿出来,让朱厚照带回去慢慢琢磨,虽然不一定能看懂,但只要准允,那他就可以按照奏疏执行。

    朱厚照本来不想看,耐着性子打开,却发现上面所列条款理据分明,一眼就能看明白,因为基本是用大白话写成,分好了段落,且有标点符号断文。

    沈溪道:“微臣的计划,从偏头关出击,率一万六千人马出阴山,直扑土默川;陛下自宣府出兵,以六万人马充作中军,走张家口,屯军于大青山一线进行策应!”

    朱厚照吸了口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门口……苏通和郑谦看到沈溪正在跟朱厚照说事,识相地没有进客厅打扰,耐心等这边把话说完。

    朱厚照收回目光,望着沈溪问道:“先生只动用六七万兵马,是否少了些?”

    沈溪道:“兵贵精而不贵多,陛下觉得六万中军不够的话,可以另行抽调兵马,不过不能自边关卫所抽调……”

    朱厚照脸上满是不悦:“朕想跟先生一起出兵……朕率中军自张家口出塞,要是沈先生自偏头关进军的话,两部相距千里,怕是呼应不及,到时朕的人马出了状况,该当如何?就算鞑子这几年因内战折损严重,但怎么也能凑出十万大军吧?”

    沈溪道:“此战建立在固守的基础上……如果微臣与陛下合兵一处,兵马臃肿,行军速度会严重受到掣肘。”

    朱厚照皱眉:“先生是嫌弃朕带兵走得慢?”这位爷没什么本事,脾气却很大,非常在意面子,不想被人瞧不起,尤其是在他敬重的先生面前,急于证明自身能力。

    沈溪无奈地道:“那微臣就从大同出兵,与陛下遥相呼应。”天子的寒门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