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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雪 第32节

    展颜心砰砰跳,目不斜视,接了老板找的零钱,正要走,却被人拦住,她扬起头,秀丽眉眼中透出一股锐气,二话不说,猛得推开这人,跑了出来。

    只准贺图南喊我妹妹,她莫名想到这,跑得飞快。

    回到家,奶奶又是劈头一顿骂,展有庆赶集回来了,割了块猪肉,拿绳拴着,跟鱼啊鸡啊一块儿挂梁头下。

    “颜颜,你长高了。”展有庆见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脸的欣喜。

    展颜再见爸,想起那脏被单,淡淡应一句,说:“晚上我去孙晚秋家睡。”

    展有庆见她不太对劲,挠挠头:“咋都行,你一学期没见晚秋那孩子了。”

    奶奶从盆里用锅铲挖了块猪油,化在铁锅里,开始炒菜了。

    做饭声响大,淹没了父女的对话。

    展颜一顿饭吃完,拿着东西,往孙晚秋家去。

    奶奶一双手湿淋淋的,在后头追骂:“大小姐翅膀硬了,吃完饭一抹嘴就走人是不是?走了就别回来!”

    她越走越快,到孙晚秋家,她妈见她手里拎了物件,换成笑脸,迎上去,一番嘘寒问暖。

    “展颜?”孙晚秋从堂屋跑出来,一见她,眼神里明显闪过十足的诧异:她个头长高了,皮肤更白了,身上穿的,脚上蹬的,全都那么洋气,漂亮。

    孙晚秋步子放慢,觉得她有点陌生似的。

    展颜也在打量她,孙晚秋气色不太好,回了家,怕是正式的衣服舍不得穿,身上是件老年人做的那种旧袄,两面布,中间塞棉花。

    乍一看,像谁家的婆子。

    “我给你拿了试卷,还有书,你看。”展颜忙把东西掏给她,又把她弟弟喊来,给他零食吃,那男孩子一把抢过,跑开了。

    气得孙晚秋骂他:“就知道吃,也不知道跟颜颜姐说谢谢!”

    “哎呀,这么多书,”孙晚秋爱不释手摸着,又翻了翻试卷,“展颜,你可真能想着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几句话下去,两人似乎又回到从前,有着说不完的话。

    “你真厉害,一中的题目都难不倒你。”展颜跟她坐在门口的太阳地儿里说话,孙晚秋笑了笑,“我只不过是没上一中,要是在那念书,你信不信,我照样能名列前茅。”

    展颜信服地点点头。

    “你数学都怎么学的,都能考满分?”

    孙晚秋得意地翘了翘脚:“数学有什么难的,你知道的,我也没什么学习方法,看见就会做,人家要是问我我反倒说不出一二三。”

    她把吃饭那张桌子拿抹布擦了擦,两人趴上头,总结了一下午高一上学期的知识要点,一会儿展颜说给她听,一会儿她说给展颜听。

    “明天找王静去,咱们去街上买甘蔗吃吧,”孙晚秋捣了捣她,“我妈上个月去米岭镇北边的皮革厂上班了。”

    她没说的是,她妈把厂里皮子偷带出来,做套袖,做围裙,拿到街上卖。孙晚秋难以启齿,觉得太羞耻。

    两人晚上挤到了一个被窝,脑袋对脑袋,孙晚秋家枕头上黑乎乎的,一股头油味儿,同样干净不到哪儿去。更不要说被头,白布也成了黑布。

    但被子晒了,一股阳光干燥的味道,热烘烘的。

    她们彼此说着学校的趣事。

    “实高附近还有职高中专什么的,挺乱的,经常有人打群架。”

    “一中没人打架,我没见过,周围也没见人打架。不过,北区有好多下岗工人,他们没了工作,也很苦。”

    孙晚秋忽的转脸,一本正经说:“苦?谁有老农民苦啊?至少,他们过过好日子,咱们过过吗?”

    展颜说:“是这样没错,可他们有技术,也不是不劳而获的吧?”

    孙晚秋嗤笑:“也不全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有浑水摸鱼的人。”

    她那语气,老道得很,展颜觉得孙晚秋好像更像个大人了,她一跟她比,又显得幼稚了。

    “哎?有男生追你吗?”孙晚秋大大方方问她这个,展颜也没有不好意思,“有的吧,给我写信了,我没看。”

    孙晚秋凑到她耳朵跟前,悄声问:“你怎么不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我不想看。”展颜觉得被窝里热起来,她伸出一只胳膊,可又冷,只好缩回半边。

    孙晚秋知道她习惯了,初中时,喜欢展颜的人就很多,她没反应,大家都喊她“冷美人”。

    不是每个青春期的女孩子,都有被人追逐,被人爱慕的权利。

    “我其实,很想谈恋爱。”孙晚秋大胆说,她枕着双手,痴痴望着屋顶,那里结着蛛网。

    展颜吓一跳,好像这三个字,太大逆不道,孙晚秋成绩那么好,她怎么会想谈恋爱呢?

    “看你,”孙晚秋笑睨一眼,“我就说说,我看人谈恋爱很甜蜜的样子,被人喜欢应该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以前,她们在一起,从没说过这种事,展颜望着孙晚秋发光的面庞,静默了。

    “我以后要谈轰轰烈烈的恋爱,过不一样的人生。”孙晚秋说。

    展颜没想过这些事,被她这么一说,问:“什么是轰轰烈烈的恋爱?”

    “就是爱得死去活来吧,哈哈哈!”孙晚秋偏过脑袋,忽然凑近说,“你刚才脱毛衣时,我看见了,你那个,长好大……”

    展颜一下脸红了,她这半年,发育飞速,也许是营养太好的缘。可胳膊纤细,腰细,肩背也薄薄的,只有那两团白莹莹的,还翘着,她每次洗澡都不好意思看自己。

    “你真讨厌。”展颜推了她一下,说完,自己也闷闷偷笑。

    “我呀,就想吃好学好,最好再谈个恋爱,这样青春才不亏。”孙晚秋叹口气,她心很大,似乎装了无数东西,总有什么在躁动。

    她挺认真地问展颜:“你没有喜欢过哪个男生吗?”

    “没有。”展颜想也不想。

    孙晚秋点她的鼻子,说:“有一次,王静来实高找我,还跟我说她们学校有个男生超级帅,连王静那家伙都知道看帅哥,只有你,还是小孩子。”

    展颜不知道帅哥什么的,她没在意过,可孙晚秋说到这,她一下想起贺图南来,毫无预兆的,贺图南那张清俊的脸就跑到了眼前。

    她下意识捂了捂胸口,隔着衣料,皮肤有点烫。

    两人说了多久的话,她不知道,最后睡意浓浓,似乎听到有人喊她“小妹”,吐息热热的,吹着耳畔,又痒,展颜翻个身,像是有些不耐烦,这一晚,她第一次梦见贺图南,梦里,他也只是笑着喊她“小妹”而已。

    第27章

    北区有废弃的篮球场,人不多,毕竟有人搬走,有人南下,即便留下来的也没什么心情再去打球。贺图南来找徐牧远时,他正换灯泡,他那个小妹,五岁,一脸郑重地守着。

    两人逗会儿小妹,去打球。

    “有个事儿,我只跟你说,我爸公司最近跟政府合作的项目多了,过了年可能要招工人,负责点货验收什么的,你看叔叔要是愿意,可以过来试试。”贺图南一个跃步,球咣当下投进去了。

    徐牧远便跟他说了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

    “我这欠你的人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说真的,我爸妈下岗后让我明白了很多事,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你替我也谢谢贺叔叔。”

    贺图南一笑:“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没必要。”

    “对了,那天我爸说,贺叔叔领了个人买对子,还跟我说,那女生长得跟洋娃娃呢,你家亲戚?”

    贺图南却似笑非笑反问:“老徐,怎么着,你又惦记上了?”

    徐牧远笑着轻搡他一把:“随口问问,那倒不至于我连人都没见过。”

    贺图南运着球,人又跃起,脸被阳光照得意气勃发:“老徐,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对高一十班那个女生有想法?”

    徐牧远笑着蹭了下鼻子,抬脸说:“我第一回 在包子铺见她,就记住了她,没想到后来还能是一个学校的,以后再说吧。”

    “什么叫以后再说吧?”贺图南扭头。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想追她。”徐牧远跟他非常坦白。

    咣当一声,贺图南猛得又砸进去一球,他眉毛轻扬:“是吗?就因为……她漂亮?”

    “牧远哥,打球呢?”铁丝网外,有女生招呼着徐牧远,那是余叔叔家的女儿,自幼相熟,小时候天天跟屁股后头喊“牧远哥”的余妍,和展颜同班。

    “对,跟同学打球,你忙什么呢?”徐牧远停下问她。

    余妍绷着脸:“我爸三轮车今天被扣了,家里我妈正跟他吵架,我嫌烦,出来走走。”

    说着,瞄到贺图南,知道他是牧远哥的有钱同学,嘴角不由撇了撇。

    她爸蹬着三轮车去收破烂,本来这就够令人难为情,如今,今天罚款,明天扣车,用妈妈的话说,就是老天爷这要饿死瞎雀儿。

    徐牧远爱莫能助,平时,余叔叔和爸偶尔聚一起,一盘水煮花生米,就着劣质散酒,能说两个钟头的话,说来说去,无非是追忆往昔并着一地叹息。

    “牧远哥,你让徐叔劝劝我爸吧,自己家都千窟窿万眼儿的,那个什么东子叔,三天两头来借钱,别家都关门,就我爸脸薄,抹不开面子,真是气死了!”

    余妍像是逮到了人,大倒苦水。

    大伙的日子,一样难,有的人穷了就生歪心,北区的治安已经大不如从前,徐牧远也不喜欢东子叔,他耐心听余妍抱怨,安抚了几句。

    “我不留你吃饭了,年关我们这乱,天黑了我怕你不安全。”徐牧远出了一身汗,把衣服递贺图南。

    “你们这儿,没人管吗?”贺图南跟他一道走路上,两边,到处是无所事事的男人,寒风瑟瑟下,一个女人忽不知从哪儿冲出来,披头散发的,上身只穿了件奶罩,底下是大红秋裤。

    “操/你/妈的,玩完了不给钱吃白食,想你妈x的好事!”说着,扑上来跟一个裤子都没提好的男人扭打在一起。

    骂人的话,越发不堪入耳。

    街坊们一脸漠然地看着,也有叫好的。

    徐牧远扯了扯贺图南,示意他快走。

    两人都是半大少年,是什么事,约莫也清楚,默契地不谈。

    等回到南门,楼层井然,绿化宜人,显然又是另一个世界。

    除夕那天,贺图南在爷爷奶奶家吃的饭,暖意盎然的屋里,觥筹交错,欢笑不断,他吃得心不在焉,总忍不住往窗外瞧一瞧。

    “一晚上老看手表,急什么呢?”林美娟委婉说他两句,贺图南张嘴扯谎,“想回家看春晚。”

    她狐疑瞅他一眼:“没见你这么盼着春晚过。”

    “今年有我喜欢的歌手登台。”他神情淡然。

    “谁?”

    “张惠妹,阿妹。”

    也许,仅仅是因为张惠妹的名字里,有“妹”字而已。

    城里不准放炮,少了些年味,眼看要零点,夫妻两人懒得再熬,起身回房。贺图南等灯灭,又过了会儿,轻手轻脚到客厅。

    电话没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