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垂死之人

    破军是懊恼的。

    远望紫衣人离去的背影，他怎么如此学不乖，几世为人都爱上这个破浪子。

    鼓起腮帮子，躲在房里生闷气，慢慢咀嚼口中的米粥，小红真是心细，盛粥的碗不烫手，入口的米粥亦不烫口，温温的，刚刚好，肚子早已饿昏的破军，三两下便解决一碗粥，砸吧着嘴，还想再吃第二碗，轻轻推开房门，确认四下无人后，躡手躡脚走到膳房，见大锅里果然还有剩下些许粥，饜足地盛起第二碗。

    「瞧你吃得满嘴都是。」紫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膳房门口，本该映入世间万物的眼眸，此刻独独他一人占据整双蓝眼，像是一颗水珠滴落那汪蓝色深潭，水波盪漾，风起涟漪，他的身影在柔情似水的双目一明一灭，时而恍惚，时而清醒。

    紫微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拭去嘴角的米粒，低声轻笑，「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记得想我。」

    说完，眼角含笑，满面春风走出破军宫，小红站在一旁掩嘴偷笑，破军顿时脸红，破口大骂：「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都不开门见客，谁进来放狐狸咬谁。」

    小红有点无奈，好端端地怎么就被拿来当野狗使呢，不过瞧着主人眼前的样子……

    脸颊驼红，气愤地跺脚的模样，说出去怕没人会相信，脸红？气愤？破口大骂？破军可是性子清冷、寡淡少言，世间万物皆不可能令他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紫微所说，他每日拜访破军宫，甚至嫌紫微宫到破军宫的距离遥远，有意搬到破军宫住，最后在破军渗着涔涔寒气的表情中，结束这个看似玩笑的决定。

    今日紫微夜访，天庭没有人酿葡萄酒，所以破军每每想念人界的葡萄酒都没办法喝，因此他特意带了一壶前几日亲手用冰澄葡萄所酿的美酒，放在紫微宫的冰窖冷冻七七四十九天，再运仙力萃取精华，这个冰澄葡萄与人界相异处在于他比人界的葡萄多了一份鲜甜，而且吃冰澄葡萄有养顏美容之效，他的破军受尽磨难，终于苦尽甘来，怎么可以不用上好的食物养着、供着。

    破军慵懒地枕在躺椅上，欣赏满天星斗，在人界光害太严重，除非到山上，否则身处都市能看到几颗星点，就要偷笑了，而天庭的星星如便宜的弹珠一样，不要钱地撒在黑绒布上，银河看起来离他那么近，彷彿只要伸手，就可以触及，眨吧着大眼，享受眼前的美景，如此星空不管看几次都令其惊叹不已，大自然的美不管怎么看都不会腻，只会让你一次又一次折服于其中奥妙。

    破军的眸子耀眼如光，星眸像是装满了整个银河，眼波流转，心里想着今日总算能享个清静，岂料来人马上打破他的美梦。

    「我带了葡萄酒，一起喝吧。」紫微提了提手中的酒壶，微笑在破军的眸中扩大，淡淡瞅了一眼紫微，视线落在酒壶，他只是想念葡萄酒的味道而已，恩，只是这样。

    「我去拿酒杯。」小红起身腾出位置给紫微，作势就往膳房旁的厨具间走去，紫微连忙制止，「不用了，我有带酒杯，果然喝葡萄酒就是要配高脚杯才对味。」

    正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美人在怀心如醉，虽然这个美人现在对他有点怨恨、有点埋怨、有点不太理他……

    紫微斟满葡萄酒，立即递给破军，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低头闻了一下杯中物，金黄色的液体在星光的折射下闪闪发亮，以前在蓝店长店里工作结束之馀，偶尔会拿出一瓶葡萄酒予他品尝，甚至教他如何从香气、色泽等等看出一杯葡萄酒的品质，从那时他便喜欢上葡萄酒。

    说到蓝店长，破军抿一口酒，眉头皱起，「我要去人界一趟。」如墨的长发随重力下垂，散落在身体上，遮住半边侧脸，紫微轻叹，顺起他的发丝，固定在耳后，「是找蓝店长吧。」

    不意外紫微知道他心中所想。

    小红已同他说了当年的真相，依着今生发生的事，串联起来一切皆说得通了，是他鑽牛角尖，迟迟不愿面对，如果紫微还是隻鬼的话，和他在一起，没有会伤害对方之性命担忧，可是知晓一切后，胆小的幼苗如鬼魅般，在心口萌芽，深入的根系强行突破才刚復原的心口，现在距离原谅……还太远了，一个人就算再强大，能保护得了自己，却不见得能护全身边的人。

    「恩。」破军点头，旋即便是一阵沉默，小红不知什么时候睡下了，此刻仅剩两人相依偎在浩瀚的星空之下，微风在耳边呼啸。

    「我陪你去吧。」

    闻言，眉头攅紧，拒绝的话即将出口，被对方一个轻吻堵住，破军慌慌张张别过头，在酒精的催促下，两颊越发红润，呼吸突然有些侷促不安。

    紫微没有平时奸计得逞的顽笑，而是一脸认真：「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放心，好不容易在一起了。」

    是阿，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他真捨得放手吗……

    破军眼神闪烁，躲避对方坚定的视线。

    「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又会像之前一样，毫不顾忌跃下轮回台。」紫微知晓破军那如鼠般大的胆子，软硬兼施，威胁劝说。

    「你这个……无赖。」一拳打在紫微身上，承认自己败下，言下之意，就是同意紫微同他一起去人界找蓝店长。

    赢了的那个人，好心情的衔着抹微笑，又盛满一杯酒，问破军：「喝吗？」

    对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喝。」

    **

    那时蓝一二把蓝店长带走，他并不确定蓝店长真的就回到人界，只是这里他熟悉，知道蓝店长认识的人、会出没的地点，因此先从人界下手比较快。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动用仙力就好，这么麻烦。」此时正值人界夏天，小红被酷暑逼得汗水淋漓，全身有气无力。

    「我赞成小红的提议。」紫微拭去额头上的汗，举双手赞成。

    破军各瞪了两人一眼，没好气说：「在人界不动用法术，是规矩。」

    小红嘟起嘴，低声抱怨，早知道就不跟来了，待在破军宫还舒服点。

    「到了。」这里就是蓝店长住所。

    破军刚下凡，先是去打工的店找了一轮，发现蓝店长不在，有个店员眼尖认出他来，跟他们说蓝店长这几日精神不济，几名工作人员早早把他带回住所休息，这名伶巧的店员知他是店长旧识，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地址，递给他，希望他有空能去看看蓝店长，破军谢过之后，便动身前往住所，不过不巧的是，他们在天庭待习惯了，忘记人间还有个东西，叫做钱……于是乎，才有了三人在大热天底下，全身是汗，行走街头的壮举。

    「听主人说，我还以为蓝店长是个有钱、有品味的公子，没想到居然住在这么简陋朴素的地方。」小红在见到斑驳的公寓外墙，以及灯光忽明忽灭的电梯口之后，下意识脱口而出。

    「破军常跟你说蓝店长的事啊。」紫微咬牙切齿地笑问小红，小红调皮地对他吐舌头，躲到破军身后，哼哼，这点刺激就受不得，真是个大醋桶。

    破军此时无暇理会两个小孩子的无聊举动，按下楼层按钮，胸口浮躁，内心隐隐不安，他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一切皆会没事的。

    可是命运再一次向他证明，破军是个灾星的事实。

    按电铃，是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应门，看来应该也是来探望蓝店长的朋友，那位朋友只交代几句，便离开，留给三人寧静的空间与蓝店长叙话，甫进房间，蓝店长消瘦的身子映入眼帘，下巴的胡渣像是数月没剃，看见破军前来，消沉的眸子总算有些许光彩。

    「你来啦。」蓝店长说话有些吃力，可是破军就在他面前，用尽力气，也撑着说话：「我这几个月没甚么精神，抱歉不能起来帮你泡杯茶、倒杯水什么的。」

    破军急忙坐到蓝店长身边，忧心忡忡握起节骨分明的手，曾几何时，这双手是那般温暖、饱满，如今却变成眼前这般田地，叫人心疼，「怎么没有人送你去医院，我现在叫救护车来。」说完，就伸手掏口袋，结果忘了自己压根儿就没手机，急忙借蓝店长家中电话，不过对方制止，「我去过了，医生说……我全身器官衰竭，恩……大概只剩三个月可活。」说完，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硬生生刺入破军的脑海。

    「这是你朋友吗？真是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让你们瞧见我这副模样。」蓝店长虚弱地向紫微与小红打了声招呼，这般间话家常，好似不把自己当成垂死之人。

    「唉，你怎么哭了呢？小天……我的小天最活泼、最乐观、最坚强，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怎么今天哭了呢……」蓝店长抬起苍白无力的手，伸手擦拭掉破军滑下脸颊的泪水。

    破军此刻脑袋乱了套，早知那个蓝一二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他没有向暗女巫妥协的话，蓝店长也不会这样，或许还在人界好好的活着，度过幸福的一生，决不会英年早逝，是他，成了害死蓝店长的帮兇。

    「蓝店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那里很美，一天可以看到四季的美景，那里的食物鲜嫩爽口，对了，还有你最爱的葡萄酒，不过顏色是金黄色的，那里还有许多奇珍异兽，你跟我一起去那里，好不好？好不好？」

    蓝店长只是微笑，「我去那边也没甚么用，反而会拖累你的，就让我……让我静静在这里离开吧。」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没有我的话，你应该活得更多采多姿，你这么优秀、这么帅气，有好多女孩子喜欢你，你应该找个女孩子结婚，然后生小孩，我搞不好可以做孩子的乾爹，偶尔，来个男人之间的聚会，抱怨老婆、抱怨工作，不管怎样，都好过现在这样，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蓝店长但笑不语，默默朝身后的男人使了个眼色，他一早看出两人关係不一般，在心中长吁一口气，也是，一个将死之人还奢求什么。

    紫微掰开破军紧抓被褥的手指，连滚带爬，拖着那个涕泪纵横的人走出房间。

    今日之事，若不是触及他的痛处，也不会哭得这般惨烈、哭得这般伤心，他就这么倚靠在紫微的怀里，任由眼泪夺眶而出，浸湿对方的衣服、模糊自己的视线。

    紫微轻叹，不忍看破军多流出一滴泪珠，「他是因为少了一魂一魄，所以肉身才会不堪负荷，英年早衰，我有一个办法，你要不要尝试？」

    见怀中人没有回应，继续自顾自说道：「天界东南一隅水塘山山上的罗摩古剎中，里头有一汪活泉，活泉边上有一金柳树，若将他的灵魂置于金柳树之下好好养护，不出千年，便能恢復完整的魂魄，届时我再製作一个肉体，他或许还能修练成仙，永远待在天界也不成。」紫微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又说：「只是到时候，能不能保有记忆，便是个未知数，唉，你说好吗？」

    破军在紫微怀里轻颤，点头，或许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了，至少他还能够恢復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