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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品如我 第55节

    窗外冰冷的阳光照耀在水晶橱柜上,其中细碎锃亮的斑斓又跌碎开,撒进橱柜里,冷冷的水滴沿着明晃晃的杯壁落下来。

    每一滴圆润又刺眼的水珠都折射着银白光灿,璀璨冰凉,如同华美的盛宴过后,凝固的旧珍珠。

    蒋荣生单手撑在水晶柜上,从橱柜门的倒映里,冷冷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眼眸深沉,似乎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的墨蓝色。

    又似乎被水珠的折射熠光所掠过,眼底翻涌着某种莫名的情绪。

    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种情绪来源。

    直觉得那杯柠檬红茶明明加了糖,明明没喝几口,明明凉了,明明倒掉了。

    可是茶底的苦结与柠檬的酸涩,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

    蒋荣生一个人在那个水晶橱柜前,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风把那只冰冷的玻璃杯吹干。

    再也没有一滴水珠,仿佛从来没有沾过冷丝丝的水。

    蒋荣生对着玻璃橱柜,把领带打好,默默地关上了玻璃橱窗的门,回到黑色的椅子上,继续工作。

    那天,蒋荣生只有一瞬间的失控,除此以外,依旧保持着精准严谨的工作效率,完成了总裁办规划的所有日程。

    下班之后,他没有任何发泄的举动,不酗酒,不纵|欲,没有去郊外跑圈,而是自己开车回到了蒋宅,吃饭,跟西蒙玩一会,联系海外,看一会新闻,再看一会很厚的俄文书,然后关灯,睡觉。第二天周而复始。

    一直都没有去医院看颜湘一眼。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很正常。

    事实上,不止颜湘不可逆昏迷的消息传来当天,此后的一个星期,一个月,半年。

    蒋荣生也很少很少去医院看颜湘。

    仿佛他一点都不关心。

    或者可能像被风吹干的玻璃杯水珠一样,慢慢地,痕迹就消失了。

    周容陪在蒋荣生身边,也有这种感觉。

    颜湘的昏迷似乎已成定局。周容本来在期待着颜湘第二天就会醒过来。结果没有。

    第三天,第一个月,第二个月,随着时间的过去,希望越来越渺茫。

    就连医生都说,没什么可能醒过来了,昂贵而精密的仪器监测不到病人一点的求生意志。

    颜湘似乎终究会被人遗忘。

    一辈子躺在医院里。

    周容已经慢慢释怀了。

    他想蒋先生也是这样。

    或许蒋先生没有在乎过,所以才那么少去看颜湘。

    周容印象中的有那么几次去医院,是在一场投资庆功会后,蒋荣生微微醉了酒。

    周容把老板扶上劳斯莱斯的后排,给他递了一些浓郁的红茶,低声道,“蒋先生慢喝。我让司机开车,目的地是?”

    红茶蒸得热热地,扑在蒋荣生雪白的皮肤上,氤氲出淡淡的如同胭脂般的痕迹。

    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人,尤其微微喝多了一些,不像平时那样冷漠和威严,眸中的墨蓝色凝固着一层薄薄雾水。

    五官深邃立体,嘴唇温润,没什么表情,微微垂眼皮,慵懒地,很像古典画报里那种冷美人。

    周容庆幸自己是个直男,不然他日子会过得煎熬痛苦。

    然而他也不敢多看,正以为蒋先生快要睡着的时候,

    蒋荣生却忽地抬起了眼皮,冷冷地瞥着窗外扭动的霓虹,嗓音低沉:“去北城医院。”

    “好的。”周容吩咐司机开车。作为一个职场经验丰富的秘书,他对“不该问的别问”这条铭记于心,直接就报了目的地。

    黑色的劳斯莱斯驶出酒店地下停车场,开往北城市第一医院。

    蒋荣生下了车,在医院贵宾楼的地下停车场进电梯,没惊动任何人,自己就去了颜湘的病房。

    周容跟在蒋荣生身后,提着红茶杯子,竭力保持沉默。

    因为颜湘有过自杀历史。所以他的病房并不像普通的病房,而是一个三面墙壁,一面长长的玻璃窗,方便医生和护士随时看到他的情况。

    另外还有一扇门,是可以进去的。

    蒋荣生没有推开病房的门,而是站立在玻璃前,静静地看着病房里的颜湘。

    颜湘的头发长了一些,软软的盖在额前。现在更不好好吃饭了,脸色更苍白了些,眼睛的弧线还是一如既往地圆润,羽睫漆黑,像以前一样,带着一股倔强感。

    唇色浅浅,嘴角处略微的弧度往上翘,像是在做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好像,好像只是睡着了。

    从来也没有发生过那些不堪的往事。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他就会睁开惺忪的睡眼,在床上滚几圈,懒懒地趿拉着拖鞋去刷牙,下楼吃早餐,再去东厢房做他的雕塑。

    朱红色的雕花窗外,一如既往春光明媚。

    中午了公司不太忙的时候蒋荣生会回家吃饭,就算很忙,也会打电话给管家,过问颜湘的吃饭情况。

    不过有时候颜湘会中午了才起床。

    太阳落下了,会下班回家,晚上一起吃饭,跟狗玩,一起看一部冗长的电影,有时候会一直做|爱直到睡下,有时候又不做,只是静静地搂着,各自看书玩游戏机。

    窗外主人房雾蓝色的月亮升起来的时候,

    屋内,两个人静静地搂着,睡着了。

    第二天周而复始。

    蒋荣生在玻璃窗前站了一会,忽地回头问周容:“我手机呢?”

    “这。”周容拿出了蒋先生的电话,递给他。继续低头,熟练地假装不在。

    蒋荣生点开拨号盘,熟练地输入了一串数字,按下拨打键,在颜湘的病房床头,有一台手机,忽地震动起来,亮着,上面的备注是“蒋先生。”

    这曾经是颜湘无论如何不会也不敢漏接的电话。

    现在却兀自亮着,发出微微的震动声,屏幕一闪一烁,晃动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蒋荣生挂了,再打。

    震动,无人接听。

    挂了,再打。

    震动,无人接听。颜湘的眼睛始终闭得很紧。沉浸在香甜的睡梦当中,就是不舍得睁开眼睛。

    再打,依旧无人接听。

    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声一声响起的呼号声里,蒋荣生低垂着眉眼,在想什么。

    他只是一直病态且执拗地循环着,直到最后,颜湘的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屏幕不会再次亮起来。

    许久后,蒋荣生不再打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玻璃窗子前,伸出食指,透着玻璃窗,隔着远远的冰冷的空气,虚无地描摹着颜湘的五官。

    一点一点地,软乎乎的头发,小巧的鼻尖,嘴唇,脸颊,耳垂,眉间痣。

    很久很久以前,蒋荣生也曾试过这样描摹颜湘的五官。

    同样的是两个人,同样的颜湘熟睡的夜晚,同样用指尖抚过清秀又天真的脸。

    同样是雾蓝色的月光夜晚。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却特别漫长且忧愁。整个天空都是沉默的浓郁蓝,雾霭沉沉,像一缎沾了水的绸布,冗长沉重,拖沓着浆水,无论如何也不能痛快。

    月光又从玻璃窗子里溜进来,照在一整条空荡荡的走廊上,落在玻璃上,显得更加冰凉又孤寂。

    香槟的酒劲似乎一下子涌上来,逼得蒋荣生心脏有种难以言喻的苦痛感。

    蒋荣生只能把额头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似乎在休息,等着那股难受的酒劲压下去。

    周容在旁边看着,不敢出声。

    他也不敢去想为什么蒋先生一直不来看颜湘。

    有可能是不放在心上。

    有可能是在竭力保持着如常的生活。假装颜湘一直没生病,一直在家里,一直在一起生活。

    有一些人是这样的。

    表面正常,内里早就溃败不堪。

    这并不出奇,他的姑父就是这样的,自从姑妈去世之后,姑父把姑妈的骨灰盒子搬回了家里,出门上班之前会说“我去上班了”,回家做饭会摆两个人的筷子,晚上睡觉床上会有两个枕头。

    鉴于蒋先生一直冷漠且无事发生的状态。

    周容猜,可能是不太在乎吧。

    蒋先生只是一时兴起来看一眼而已。

    颜湘的存在,很快就如同玻璃杯上的水渍,慢慢地褪去,被人遗忘。

    一个病人,能在蒋先生这种冷硬且深沉的商人心里,留下多大的痕迹呢。

    第56章

    后来的时间里,蒋荣生也如现在一般,下班之后忽然会说,去医院。

    他不惊动任何人,直接从停车场上病房,也不问医生,颜湘到底什么时候醒。

    就是静静地站在玻璃前,看一会就走。

    没有人知道在每一次的夜晚里,蒋荣生站在雾蓝色月光覆盖的玻璃前,透明一层薄薄的冷玻璃,一直沉默着,到底在想什么。

    周容每一次跟着,也猜不透。

    日子照样正常地过,每个人看起来都完好无恙,甚至公司的日程比以前还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