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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独处

    霎时间,秦露吓得连心跳都险些静止了。

    长到这般大,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除父兄以外的成年男子,当下想到,若是教母亲知晓了,岂不是要当场打折她的腿?!

    还未从懵然中回神,那男人已松开了手,淡淡道:“这里是别业后园,小官人如何在此?”

    ……小官人?秦露骤然恍神,方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男子衣物,此时天色晦沉,恐怕来人没有看清她耳上的耳洞,又因她年纪尚幼,身量未成,方才将她误认成了少年。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支支吾吾着却又不敢开口——一旦她说话,女子的声线就会立刻暴露,此人不知是谁,恐怕也是来赴宴的客人,既不知好坏,自然不能横生枝节。

    当下她便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喉咙,做出摆手的姿势。

    男人微一蹙眉:“小官人嗓子受伤了,不能说话?”

    只见少年忙不迭点头,不知为何,让男人想到方才那只被自己追赶的火狐。他眸光一动,周身的冷意也敛了几分,将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弓箭收起,道:“下雨了,先去前边躲一躲。”

    原来此人正是受邀来此的傅寒江,玉姝的这一场花会除了款待各家贵妇千金,男人们亦是在前边围猎饮宴,只是与女眷无涉而已。

    傅寒江因追着一只火狐来此,发现自己闯入后园后,原欲走避,不想恰撞见秦露滑到,方才伸手拦了一拦。

    此时他见这少年身形单薄,因为衣衫淋了雨,愈显瘦弱。二人匆匆躲进一块山石洞里,少年连打几个喷嚏,傅寒江想了想,将外袍解下递给他:

    “披上罢。”

    秦露一怔,男人的手还停留在她眼前,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无礼地盯着一个外男的手看,不觉脸上一红,匆匆扭脸,一颗心跳得飞快。

    傅寒江见她不动,又淡淡道:“你若在这里生了病,恐怕主人家亦是为难。”

    话已说到这份上,秦露只得伸手接过他的外袍。犹豫片刻,披在肩上,只觉衣料上有一股极淡的味道,不似熏香,有些凛冽,又有些清幽。

    她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而傅寒江亦是寡言之人,并没有随意和陌生人搭话的习惯。四周只闻得雨声雷声,这山石洞狭窄,彼此的呼吸都能听闻——

    傅寒江的一如往常淡然均匀,而他身旁的少年不知为何却越来越急促,呼吸越来越不稳。

    他微一蹙眉,正欲开口,身旁之人忽然脚下一软,朝后歪倒。傅寒江忙又拦腰一扶,虚虚拢在少年肩上的外袍滑落下来,他此时不禁再次意识到他的纤瘦——

    他的袍子披在他身上,便如同孩童穿了不合体的衣裳,也不知这少年年岁几何,实在太过单弱了些。

    傅寒江道:“你没事罢?”

    又见少年脸上红得厉害,呼吸亦是十分凌乱,看模样仿佛是风寒?

    他哪里能想到,秦露之所以歪倒只是因太过紧张,身体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以至右脚酸麻,这才软了一下。至于脸红和呼吸凌乱,想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如今竟与一个陌生男子独处于狭小的山石洞内,纵秦露向来胆大包天,亦是羞窘无措,如何会不脸红?

    偏秦露又不能开口解释,忙挣扎着想将傅寒江推开,谁知扶在腰间的那只大手反倒一用力,将她揽得更紧了。

    傅寒江神色从容,淡淡道:“得罪了。”

    说罢将手放在秦露额上轻轻试了试,只觉一片滚烫,又撩开她的袖子,握住她的皓腕把了片刻脉息,沉吟道:

    “……奇怪,倒并未有风邪入体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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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肉今天有点不舒服,双更【虚弱.jpg

    明珠干呕

    可怜秦露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思维已近乎停滞。

    被外男揽住腰已然是出格,他竟然,竟然用手摸她的……手指抚过的温热触感如同惊鸿一瞥,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可她前额上那股子热热酥酥的麻意依旧盘桓着。

    不仅如此,脸颊、鼻梁、嘴唇,甚至是四肢百骸……酥麻飞快在她身体里流窜,一瞬间已教她呆若木鸡,傅寒江还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给她把脉,怎么能不隔着帕子呢?!

    念头闪过,秦露又想起自己现在是男装打扮,心中说不出来是后悔还是羞怕,傅寒江已松开手,看了看山洞外的雨势:

    “你暂且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要往外走,秦露一惊,下意识拽住他的袖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黑亮的双瞳中闪过无措茫然,傅寒江亦是见过不少绝色美人,竟觉他此时的神态,比那些千娇百媚的佳丽更教人心生怜惜。

    他眉梢一蹙,轻轻使力,将袖子夺了回来:

    “雨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我去叫几个下人过来,若你的病势耽误了可不是玩笑的。”

    话毕,也不待秦露阻止,一闪身便步入了雨幕之中,因他脚下极快,顷刻间便去得远了。

    ……可是,雨下得这般大,若你自己淋湿了,不也会受寒吗?

    一时间,山石洞内再次恢复了安静,秦露紧了紧肩上的外袍,默然咽回那句未出口的话,男子的衣衫是如此宽大,便如同那只几次三番将她扶住的大手。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变小,那个陌生男人还未回来,秦露抿了抿嘴,将他的外袍顶在头上,深吸一口气便冲了出去。

    虽说那人是好意,但他若真带着下人过来,自己的女子身份也就曝光了。经过方才之事,秦露已认定那人应该是不会四处乱说的,可人多嘴杂,一旦走漏风声,她或许不至于名声尽毁,亦是一桩麻烦。

    因此,趁着那人回来之前离开,是最妥当的,虽说……就不能将衣裳还给他了。

    心念一动,秦露忙将那股异样的情绪给挥去。也是她运气好,跑了没多久,很快就遇到了带人来寻她的绿柳,她忙将那件男式外袍团了团藏在身后,绿柳见她淋得似个落汤鸡,又惊又笑:

    “姑娘可教我好找!快,快扶姑娘上轿。”

    一番忙乱,秦露总算有惊无险地回了房。沐浴更衣后又请了太医来看视,并无大碍,此处不消细说。

    却说因天降骤雨,众女眷们都移至水阁之中隔窗观雨,亦别有一番趣味。内中也有受邀而来的蕊娘,她深知玉姝虽待自己一如平常,但不提那些王妃公主,就是席上的六品诰命亦是瞧不起自己的,只是诸人碍于教养,不表现出来罢了。

    她也没有攀龙附凤之心,不过与秦雪等相熟之人说上几句话,此时趁机出来散散闷,方走至廊上,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蕊娘笑道:“姑娘怎么在这里?我瞧着那些姑娘们都在后边屋子说话呢。”

    明珠闻声回头,面上浮起一抹淡笑:“我与她们也不大熟,倒是这里清净些。”

    蕊娘也听闻过一些苏夫人四处巴结权贵的行径,遂不动声色转过话头:“那敢情好,我也许久不曾见过姑娘了,我陪姑娘说说话可好?”

    明珠含笑点头,二人倚着美人靠,不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蕊娘说些家中儿子的趣事,明珠听得笑容满面,道:

    “烨哥儿是个好的,你们这才是正正经经的一家子和美,不似有些人家,虽父母俱在,儿女双全,但也不知何为天伦之乐。”

    蕊娘不好接话,不过笑笑罢了。明珠的贴身丫鬟纤云因见茶冷了,便道:

    “我去换盏新茶来。”

    明珠道:“不必,我就这样喝便是了。”

    说毕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水冷掉之后更觉苦涩,她不知为何,只感觉胸口一股烦恶之意翻涌上来,手上一抖,茶盏落在地上,不及收拾,便一把捂住口鼻,对着栏外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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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一本正经.禁欲冰山.寒江:……我难道,看上了一个男人???

    喜脉暴露

    当下纤云登时大惊失色,忙冲上去扶住明珠,明珠又呕了几下,方觉好些了,接过纤云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只觉纤云的手颤得厉害。

    蕊娘亦是惊讶,忙道:“姑娘可是身上不好?我这就打发人告诉王妃一声儿,请太医来给姑娘瞧瞧。”

    话犹未了,纤云已疾声道:“不可!”

    明珠和蕊娘都唬了一跳,疑惑地看着她,纤云方意识到失态,强笑道:“席上那么多王妃公主的,没得扰了大家的兴,若教人知道,恐要说我们姑娘轻狂了。”

    说着,轻轻一捏明珠的手臂,转过脸来,明珠只看见她满脸的惨白和惊惶。

    明珠亦是个聪明人,先前没想到,只是因到底尚未嫁人,此时福至心灵,只觉胸口突的一咯噔,霎时间面白如纸。

    妇人若有孕了,或许会有干呕等害喜之症,难道她竟是……又联想到自己这几日总觉困倦,身上恹恹的懒怠动弹,明珠越想,越觉手颤得厉害。

    不会的……每回哥哥要过她之后,她总是会把他射在里面的那些阳精都抠挖出来的……

    可是自打她回京后,苏夜与她欢爱的愈发频繁,如今已是能公然出入妹妹的闺房,日夜留宿,不过只有苏夫人不知道罢了。

    他的肉棒往往一整夜都留在妹妹的小穴里,即便释放过后疲软下来,那阳根的大小粗细依旧惊人。明珠满满一肚子的精水要过上许久才会流干净,等到他将肉棒拔出来时,那些能让人怀孕的东西已经被她的小子宫吸得差不多了……

    霎时间,明珠只觉呼吸急促,胸口发闷,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想到若自己果然有孕了,又要拿孩子怎么办?

    她该告诉哥哥吗?她能瞒下去,一直瞒着爹娘吗?

    云英未嫁的侯府千金却有了身孕,这是何等丑闻?!而且孩子的父亲还是……还是她的亲生兄长。

    念头闪过,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这美人靠的另一边就是荷塘,她心中忽冒出一个念头,若从这里跳下去,倒是一了百了……

    忽觉手背上一热,她恍然惊醒,连自己都被这个想法给吓到了,只见蕊娘正握着她的手,满眼关切,见她发直的眼神渐渐灵动过来,方才松了口气:

    “姑娘的脸色难看得紧,若身上难受,万万不可拖延的。我也略通一点子医术,若姑娘不弃,我帮姑娘瞧一瞧脉息?”

    明珠忙道:“不必……我还,撑得住。”

    说着便要起身,但手脚无力,挣了几次,竟站不起来。蕊娘见状,愈发担心,她虽与明珠不至于似玉姝那般无话不谈,但她还在秦府时亦时常与明珠来往,深知她与秦家那几位姑娘一般,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灵秀之人。

    这般好的姑娘,偏被家中父母带累,虽说秦府众人都不齿于苏夫人攀龙附凤的行径,提起明珠来,谁人不叹息?蕊娘心中亦对明珠有着怜惜,且她又略长这几位姑娘几岁,也有几分姐姐看妹妹的意思,当下便不容分说夺过明珠手腕,正色道:

    “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世人的几句闲言碎语,又哪及姑娘的身子要紧?且王妃亦与姑娘是闺中密友,若姑娘在这里病倒了还瞒着众人,王妃岂不自责?我帮姑娘把把脉,若姑娘不信我的医术,我这就……”

    一语未了,剩下的半截话却哽在了喉头,只觉指下的脉象来往流利,如珠滚玉盘之状。蕊娘怔怔抬头,明珠的双唇不住颤抖着,眼中滑下泪来。

    “……这是,”她轻声道,“这是喜脉?”

    我不想要

    这晚蕊娘回家时,已是夜幕低垂。

    家中众人虽知她去赴宴,不过略坐一会子就回来的,因今日原是林烨回家的日子,以往蕊娘定会早早在家中等候,亲自下厨做上一桌好菜,母子二人再叙些别情。

    此时难得她迟迟未归,林烨只得自己吃了饭,又思及自己近日感觉到的微妙变化,心中愈发不乐,方听外头有人道:“奶奶回来了!”

    ——忙一骨碌地站起来,拔脚往外冲,口中气呼呼道:

    “娘,你去哪了?!是不是又是那人缠……”

    一语未了,方看到蕊娘独个儿进门,面上满是疲色。林烨忙把没说完的话给吞了回去,想刹住脚,不妨一头扑进了母亲怀里,蕊娘顺势搂住他,笑道:

    “什么那人?谁缠我了?”

    林烨“呃”了一声:“没什么……”眼珠子一转便转过话头,“娘,我都等你一晚上了~”

    蕊娘自是牵挂儿子的,奈何白日之事实在耽搁不得,揉了揉林烨的发顶,柔声道:“是娘不好,就罚娘……给烨儿做个新荷包好不好?”

    林烨听了,自是喜之不尽,还特意强调:“要做个比煜儿戴的那个还好的!花样子要最时兴的!还有,娘明日要在家中陪我~”

    蕊娘原本一一都含笑应了,此时却踟蹰道:“明日恐怕不行,娘有事,需得出门一趟。”

    林烨一听这话,立时又将警惕之心给提起了十二分,确定外头没有那个可恶的家伙跟过来时,他方状似无意道:“娘要去哪?我陪娘一道去。”

    蕊娘却不好向儿子明言,只含糊道:“今儿在王妃那里遇着了苏姑娘,不过请我去坐坐罢了。”

    林烨并不认识明珠,不过从母亲口中听闻过一二。这苏家与自家向来无甚交情,且明珠一个未婚小姐,就算与蕊娘相熟,无缘无故地请她一个寡妇上门,又是何意?总归教人觉得怪异。

    但既是去苏家,便与那人无涉了,林烨也不便再追问,次日一大早便起来,看着蕊娘上了车,确实是去苏家的,方才稍稍放心。

    却说蕊娘一路行至靖宁侯府,却并未投帖,也未至大门上请人通报,而是命赶车的李老头将车停在苏府的一处角门外,等了片刻,方有一个老妈妈将门打开,悄悄请了蕊娘进去。

    当下二人穿花度柳,一路无话,至一座小抱厦外时,纤云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忙上来掀起帘子,低声朝蕊娘道了一句谢。

    蕊娘心下暗叹,轻声道:“姑娘可好些了?”

    纤云道:“昨儿回来后,害……呕得越发厉害了,好在太太没有知觉。”又道,“我已托人出去按你说的方子抓了药回来,姑娘却不肯吃,姐姐……如今我也是没法子了,你说,我们姑娘的命怎就这般苦?!”

    一面说,眼中不觉落下泪来,因二人已走至内间,明珠便卧在里面,方又胡乱拭一拭泪,脸上勉强挂起笑容。此时明珠已听到脚步声,强撑着便要下床,蕊娘忙上前去按住她:“姑娘何需多礼?想必是与我生分,不肯和我好。”

    明珠笑道:“姐姐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既姐姐亦是至情至性之人,若我再矫饰下去,确是玷辱姐姐与我的情分了。”

    说罢又命纤云给蕊娘沏茶,一举一动始终坦然大方,面上的笑容亦如往常一般从容,若不说,谁能看出她竟遭此大变?

    原来昨日蕊娘无意中诊出明珠是喜脉,正在惊骇之际,纤云已扑通一声跪下来,哭求蕊娘不要将此事说出去。蕊娘虽惊,但也深知未婚先孕是何等丑闻,她素来怜惜明珠,如何不依?只是道:

    “胎儿总有一天要显怀的,姑娘可想好了……如何处置?”

    见明珠默然不语,她又道:“孩子的父亲,总也要知道的。”

    她实在想不出似明珠这般端庄贤淑的性子究竟会和谁有了首尾,但既珠胎暗结,也只得将此事禀明双方父母,或许倒也可成就一段良缘。

    奈何蕊娘哪里能想到,这个秘密却是比明珠有孕在身更为骇异,此时听纤云说明珠不肯吃药,她便劝道:

    “无论如何,还是保重身子要紧,姑娘如今胎像不稳,且又劳了神,那些益气保胎的方子都是极好的,姑娘若信我,为何却不肯吃药?”

    明珠笑了笑:“我自然信姐姐,若不是姐姐,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但……”

    她顿了顿,唇边一抹淡笑平静依旧:“我昨晚想了一夜,这孩子我不想要,求姐姐帮我拿掉他罢。”

    斩断孽缘

    话音方落,蕊娘已是大吃一惊,忙道:“姑娘可是糊涂了,这话如何能说得?!”

    明珠笑了笑:“如何说不得?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存在于世……”视线不自觉滑落,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平坦依旧的小腹:

    “我未婚便珠胎暗结,辱及父亲,辱及家门,列祖列宗亦是无颜面对。既已铸下大错,也只能悬崖勒马,他没了,事情便从未发生过,总归……是我对不起他。”

    蕊娘见状,忙劝道:“姑娘何必如此?虽说此事是越礼了,但侯爷和夫人想必还是疼姑娘的。姑娘与……那人,若不情投意合,当不会私定终身,如今木已成舟,索性将事情挑明,说不得还可收获一段良缘才是。”

    “况且姑娘生得弱,这流胎之事何等伤身,姑娘且听我一句劝,还是三思为好。”

    明珠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蕊娘竟觉她的淡笑透出几分绝望:

    “姐姐,你不明白。我和他,决计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是她不想,只是不能。

    兄妹私通,何等惊世骇俗?靖宁侯夫妇一旦知晓,这个家也就完了。

    一时间,明珠想起父亲对自己的疼爱慈慰,又想起生病时母亲的日夜守候,他们爱自己,便如她爱着腹中这个还未出生的小小婴孩罢。

    但她身为一个母亲,却要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这一切,想必都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她其实怎么可能想不到自己会怀孕呢?但她便如同饮鸩止渴一般,无法抽离自己对兄长的眷恋,无法从那些温柔缱绻中逃开,以至一错再错,无可挽回。

    当她得知自己有孕时,并不怨恨苏夜。苏夜一直以为是自己逼迫她,威胁她,却不知明珠其实也心甘情愿,不过是她不想承认罢了。

    终究……这个胎儿的到来,就是梦醒的时候了。

    她总有一天要另嫁旁人,他也总有一天会儿孙满堂,就让她亲手斩断这段孽缘罢。

    却说纤云沏了茶回来时,掀起帘子,却发现蕊娘已经告辞了。她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洋漆小几上,又上前帮明珠掖好被角,道:

    “林姐姐走得也太匆忙了些,姑娘该留她多说说话儿的。”

    明珠原本怔怔看着窗外,此时方回神笑道:“她家中也事多,何必再耽搁她?况她已说了,过几日就来瞧我。”

    纤云只以为明珠说的是蕊娘过几日再来帮她安胎诊脉,如何知道蕊娘已拗不过明珠,答应帮她流胎?

    她总担心明珠的精神,此时见她仿佛振奋了几分,心中也松快起来,劝道:“她是个好的,姑娘也该多见见旧日姊妹们,也好说说话,散散闷。”

    想了想,斟酌着道:“我听大爷房里的微语姐姐说,大爷过几日就回来了,姑娘也不必担忧,届时把事儿跟大爷一说,有什么不了的。”

    原来自那日明珠发现苏夜身上有伤后,他愈发早出晚归,有时候连着十天半个月都不着家。

    因他以往也是这般在外游荡,家中诸人皆不以为意,但只有明珠知道,苏夜私底下恐怕在做什么要紧之事,而他这些异状的开始,就是在楚王加封摄政王之时。

    以明珠的敏锐,自然猜着了几分内情,但苏夜既守口如瓶,她也不便追问。且她与苏夜之间,早已许久无法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或许只有在沉沦欲海的那一刻,他们兄妹彼此间才是真实的。

    当下明珠也只是笑了笑,默然不语。接下来的数日,她一应饮食起居一切如常,且也开始喝那些安胎药了,喜得纤云暗地里直念佛。

    随后蕊娘又来了几次,每次都是悄没声地从角门进,进屋后,明珠再以各种理由将纤云支开,二人不知在屋中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纤云只觉明珠的气色忽然又灰败下来,身体也是一日比一日憔悴,这日数月未归的苏夜终于回来了,一进门,便听说明珠病了。

    他衣裳也顾不上换,忙赶至明珠房中,匆匆走到门口方想起自己焦急外露,忙又刹住脚,站在门外掩去脸上的担忧和思念,正欲掀起帘子,只听里头传来哐当的一声,瓷盏摔碎在地上的刺耳声响,纤云尖声道:

    “姑娘,你说什么?!”

    “你把孩子流掉了?!”

    明珠表白

    轰的一声,苏夜只觉当头打下一个焦雷,耳中嗡嗡作响,竟不知今夕何夕。

    ……什么,孩子?什么,流掉了?

    房中的纤云还在道:“姑娘好糊涂啊!幸好是没有出事,若出了事,姑娘教我日后如何自处!”

    一语未了,已是痛哭出声,明珠鼻头一酸,也不由落下泪来,纤云又道:“姑娘难道不准备告诉大爷?那到底,到底也是大爷的孩子……”

    忽听砰的一声,门扇响处,一个身影大步冲了进来,苏夜浑身都在颤抖,手在抖,嘴唇在抖,连视野都一阵阵的眩晕。

    他艰涩地,定定看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女,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什么……孩子?”

    “你快说啊!什么孩子!!!”

    ……孩子,原来,他曾有过一个孩子吗?

    小小的,还在他母亲的腹中,那是他和妹妹的孩子,是他们……这份感情的见证。

    当听到纤云那句话时,苏夜第一反应是惊愕,因为他原本是不会和明珠有孩子的——随即便是狂涌而上的喜悦,但瞬间那份喜悦,便在“孩子”之后跟着的那两个字里破灭了。

    流掉了……他的孩子,没有了。

    他一步一步地,慢慢朝前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他好像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极力保持着平静,哪怕是现在,苏夜依旧不想吓到妹妹,可是他不知道,在明珠和纤云的眼中,只见他双眼赤红,如同一头暴怒的猛兽,似乎下一刻就要撕毁一切。

    纤云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爷,大爷息怒!姑娘也是有苦衷的,姑娘……”

    “纤云,”明珠淡淡地,甚至还笑了笑,“你先出去罢。”

    “姑娘!”

    她的语气很坚定,轻轻地,但又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你先出去。”

    ……良久,纤云站了起来,帘子一响,屋中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对视着彼此。

    嘴唇动了动,明珠移开视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是,我把那个孩子拿掉了。”

    “……为什么。”

    苏夜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疑问的意味,他好像在自言自语,但明珠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他那样沙哑破碎的声音。她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很平静,是因为她原本就是如此冷心绝情罢?还是说,痛到极致,便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不为什么,难道,我还能把他生下来吗?”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苏夜,他猛地一抬手,用力揪住了明珠的衣襟。单薄的少女很轻易就被他拎了起来,他此时方才发现,她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苏夜心中一恸,松开了手,双唇开阖数次,方才道:

    “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吗?”

    哪怕只有一点,只有那么一丁点,他也能说服自己,不再往绝望的深渊坠落。

    出乎预料,明珠却摇了摇头。到了这种时候,她发现自己终于能坦然地,平静地在他面前剖白自己。

    “我很喜欢你,哥哥。”

    “是妹妹对兄长的那种喜欢,也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还记得小时候我说过吗?我想跟你一辈子都在一起。”

    起初只是对兄长的依恋,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愿望缠结着她,与她一道日渐长成,也越缠越紧。

    “我想嫁给你,我想和你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生同衾,死同穴,若有来生,哪怕人鬼殊途,我也要与你一起。”

    “但你我皆知,这不过只是妄念罢了。文君可以和相如夜逃私奔,莺莺可以和张生月下定情,这世间阻碍有情之人的东西何其多,或许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唯独不能的,是血缘伦理。”

    “天下之大,但也容不下我们。从一开始,这份感情就是个错误。”

    说到此处,她眼中又落下泪来,但或许是释然,唇畔的那抹淡笑竟温柔似水:

    “现在,梦醒了,这个错误,也该结束了。”

    还他自由

    忽然,明珠的手被紧紧攥住了,另一只大手拂上来,小心翼翼地,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花瓶般,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珠儿,你有很多年没叫过我哥哥了。”苏夜轻声道。

    “是,我们是兄妹,我们大逆不道,我们世所不容,但你说这是个错误,我不同意。我爱你,从来都不是个错误!”

    从小到大,苏夜没有像今日这般畅快过。

    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嬉笑怒骂不过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假象,哪怕在妹妹面前,他也有太多不能告诉她的秘密。

    可是现在,当他听到明珠口中吐出的“喜欢”二字时,即便这是她的决绝之语,依旧教他欣喜若狂。

    原来她对他亦是有情的,原来她也爱着他,想与他携手一生。

    “什么纲常伦理,我不在乎,世人又是如何评价我的,我从来都不放在眼里。你说天下之大,容不下我们,我何需他容!”

    “珠儿,与我一道走罢,我们去江南,去大漠,去海上……我知道功名利禄都不是你所求,我也不会让你受一丁点苦。”

    “其实我多年前就与摄政王相交,殿下的许多秘事都是我在处理,我早已在江南几处地方都置下了产业,原是预备你……”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立时就走!我们隐于山水田园之间,吟诗作画、共结连理。孩子没了……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俩,但我们还可以再有孩子,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话犹未完,明珠轻轻按住了他的唇,她看着男人异常激动的神色,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分明想扬起一抹笑容,泪水却又止不住地滑落。

    “我早已猜到了,你恐怕在为摄政王做事。无论如何,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好不好?”

    苏夜正欲说话,她的手指又使了几分力,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知道你的才华胆识从来都不比旁人差,你如何会任由自己做个游荡花丛的纨绔膏粱?是这个家束缚了你,也是我,是爹爹和娘亲,对不起你。”

    “哥哥,离开这里罢。”

    “你还有广阔天地可以施展你的抱负,你不欠这个家什么,我知道你其实早就想走,是不是?”

    只是因为她,苏夜才始终留在这个早已没有任何感情的家,他不得不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人人厌弃的浪荡子,承受着无数的奚落讥嘲,却从不辩解一字。

    “……那,你呢?”

    明珠笑了笑:“我会留下来,你早就能猜到的,不是吗?”

    话音方落,她双瞳中两行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但她始终只是温柔地笑着,看着男人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一寸寸寂静,终致湮没成灰。

    她始终还是无法舍弃这个家,从一开始苏夜就知道的。

    但是为何,当听到这句决然之语时,他还是只觉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意漫涌上来,淹没他的神志,淹没他的视线,淹没眼前的一切。

    ……我不会弃你而去,他很想这么说。

    但苏夜恍然明白,他此生,已再不能有任何奢望了。

    此处却说纤云在明珠的命令下无奈离开后,亦不敢四处走动,只战战兢兢守在门口,留意听着屋内的动静。

    出乎她的预料,房中并没有争吵声,竟安静异常,不知过了多久,她双脚都已酸麻,方才听到帘栊一响,苏夜大步而出,顷刻间便消失在了暮色中。

    纤云不觉一怔,方才她一恍神,似乎看到……大爷的脸上有水痕?

    她不敢耽搁,忙掀帘进去,只见明珠坐在床上,唇角微微勾着,纹丝未动。

    纤云小心翼翼上前道:“姑娘?”

    唤了几声,明珠却仿佛魇住了。纤云顿时着了慌,忙推她道:“姑娘!姑娘?!”

    用力推了好几下,明珠方才如梦初醒。纤云急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大爷……”

    一语未了,只见她已泪流满面。

    “孩子……”明珠轻声道。

    “姑娘说什么?”

    “孩子……”

    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袖子,指甲早已陷进皮肉里,掌中满是鲜血。好痛啊,真的好痛……可是她也不知是因为掌心的伤,还是那样一种剜心蚀骨的剧痛。

    “我没有……流掉孩子……”

    她原本想的,她甚至已经将那碗堕胎药放在了唇边。但是最后一刻,她还是狠不下心,那是她的孩子啊……是她和哥哥的孩子。

    泪水越涌越多,越滑越快,到最后,明珠已然是嚎啕大哭。

    她哭得毫无侯府千金的风范,仿佛一个失去了心爱之物的孩童: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她终究是个懦弱之人,她无法舍弃父母,亦无法视道理伦理于无物,他肯为她付尽一切,她却只能一次又一次辜负他。

    或许,斩断这段孽缘,对他亦是最好的解脱。他原本可以有一个恣肆畅快的人生,这么多年,是她束缚了他,如今,她也可以还他自由。

    宗籍除名

    这日过后,明珠便病倒在床。

    因她有孕在身,不敢请太医来诊脉,只能假托精神不济,暗中请蕊娘来为她开方看视。

    其实蕊娘亦知她不过是心内郁结罢了,出了这样大事,如何教明珠能谈笑如常?当日明珠最终还是将堕胎药倒掉后,便与她商议好了——

    如今明珠还不显怀,可暂且瞒着,等快瞒不住时她便装作魇着了,蕊娘事先帮她买通一个经常来苏家走动的道婆。因苏夫人极信那道婆,只要道婆说明珠是撞客了,需要单独至城外庄子上静养,苏夫人再没有不依的。

    届时明珠便可从家中挪出去,蕊娘再悄悄到庄子上照顾她,待顺利生产后,把孩子抱走。

    如此一来,除了明珠、蕊娘、纤云三人,不会再有人知道她曾珠胎暗结。唯一付出的代价,就是她必须要骨肉分离,亲手舍弃自己的孩子。

    “……纤云,你说,我是不是个心狠之人?”

    纤云服侍明珠喝了药后正欲退出去,忽听身后传来极轻的声音。不等纤云回答,床上的少女仿佛在自言自语,笑了笑:

    “他定然恨极了我……不过这样也好,也好……”

    纤云心下暗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踟蹰片刻,来至苏夜房中。只见这院中众人皆是神色惶惶、无精打采。纤云径去寻了苏夜的大丫鬟微语,道:“大爷的屋子可都收拾了,没少了别的?”

    微语道:“大爷只带走了几件衣裳,再没有旁的。”

    原来苏夜那晚与明珠决裂后,便再不曾出现。他在房中留书一封,言道自己早有去意,如今离家远游,与苏府恩断义绝。

    苏夫人得知后自是又惊又怒,忙给靖宁侯修书一封,又派出家人在城中四处寻找,谁知苏夜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竟毫无踪影。他除了几件衣裳,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当然,也没有留给明珠只言片语。

    这或许便是他的报复,报复妹妹的绝情与辜负。

    纤云只在苏夜那里拿回了一只小箱子,打开来一看,里头都是些旧物。有玩坏的九连环,有磨损的年画娃娃,有陈旧的老虎小布偶……但无一例外,全都被主人保存得极好。

    明珠就抱着那只箱子看了一整晚,那些都是幼时她曾经用过的玩器,早已应该丢掉了,原来苏夜都一一地收了起来。

    布偶是她亲手缝了送给苏夜的,虽然缝得歪歪扭扭,苏夜极喜欢,总是抱在怀里不撒手。

    年画娃娃是苏夜买来送她的,她总爱摆在桌上和苏夜一道玩赏。

    幼时她身子不好,经常生病,有时候苏夜就坐在床边解九连环给她看,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回忆全都被他封存在这只箱子里,如今也随着他的离开被一道遗弃。明珠看到那只箱子时便恍然明白,他不会再回来,亦不会回头。

    很快,京中便有流言说靖宁侯的长子不知所踪,恐怕是与父母决裂,愤而离家。这苏小侯爷与家中不合之事人人皆知,倒也不以为奇,不过又添一桩谈资罢了。靖宁侯自是勃然大怒,深感颜面扫地,立时请了族老将苏夜从宗籍中除名,从此再不认这个儿子。

    有人便道:“这浪荡子离了苏家还能成什么事?怕是没多久就要灰溜溜地回来呢。”

    却有一些略知苏侯之性的人暗中感慨:“没了孝道束缚,于苏夜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反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众说纷纭间,苏家的名声自是愈发不好听,谁知没过几日,宫中的老太妃修行时遇见了苏侯之女,深感其端庄大方、娴淑聪敏,令其陪侍左右,欣赏有加。

    苏夜离京

    这位老太妃原是武宗时的贵妃,静慈太后的堂妹,虽膝下无儿无女,但地位尊崇,连小皇帝都得唤她一声姨祖母。

    因她笃信佛道,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香山寺修行,京中不知多少贵戚都想巴结她,打着进香礼佛的旗号频繁出入香山寺,这老太妃一概不理会。谁知竟瞧上了一个破落侯府的女儿,亲开金口要留在身边。

    小皇帝和太后哪有不依的?况不过一个女官之位罢了。忙下旨将明珠封作五品女史,倒与乃父靖宁侯如今的官职品阶一般。明珠又迁至香山寺,日夜陪伴太妃左右,不必再理会家中的纷纷扰扰,更不必受父母掣肘,不免又惊又喜,又疑又奇,各种滋味,难以言说。

    且说经此一节,倒也无人再看苏家的笑话,这京中一天里要发生大大小小多少事情?有的是谈资供人议论,苏家诸事,也很快被众人抛在脑后。

    此时城外官道上,却有一辆乌蓬马车停在路边,四个黑衣侍卫分守左右。

    这马车远看,只觉普普通通,别无装饰,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连外头挂着的车帘都是上用江绸,奢华却又低调内敛。车内二人对坐,一人一身青色箭袖,做远行打扮,一人金冠华服,蟒袍玉带,正是摄政王周景宵。

    周景宵道:“如此你也可放心了,老娘娘的性子最是和善的,有她护着令妹,纵靖宁侯以孝道掣肘,也有转圜之机。”

    苏夜听罢,斟了一杯酒,双手奉予周景宵:“殿下的大恩大德,在下必舍身以报。”

    周景宵叹道:“这原是你应得的,你的功劳就是封个爵位也使得,你不过只是求我庇护令妹,我如何不依?况内子与令妹亦是密友,她将来若真有事,内子也不会袖手旁观。”

    又道:“你真的想好了?西北虽说战事频繁,立功的机会极多,但那都是刀头舔血才能换来的。你若留在京中,我早已为你备好了位置,若你不愿在中枢,去地方上做个指挥使亦是无碍。”

    “靖宁侯若要挟你,我就下一道旨意,许你自主之权,孝道虽大,到底大不过君臣之道。”

    苏夜却摇了摇头,只道:“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意已决,请殿下不必再劝。”

    周景宵只得又叹一声,捏起酒盅来与他碰了一下,二人不过说些离别之语,又叮嘱他到了西北亦要时常写信云云。眼见天色已不早了,苏夜还要赶路,他遂辞了出来,看着摄政王的车驾渐渐远去,方才翻身上马,原欲扬鞭,挥鞭的手却又迟迟落不下来。

    今日这一去,恐怕再无相见之期。

    他已改名换姓欲至西北投军,虽说有周景宵的引荐,但刀剑无眼,既上了战场,或许哪一天便是马革裹尸之时。

    但留在京城,又有何趣味?

    他与妹妹之间已再无可能了,她既爱他,却依然决意恩断义绝,他留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另嫁旁人,看着她生儿育女,看着她儿孙满堂。

    她要他离开,那他就离开罢……苏夜原本以为自己会恨的,临到头来,他所有的举动却还是在为明珠筹划——

    求摄政王庇护她,又暗中托付自己的另几位好友看顾,把心腹家人留在苏府,还准备了许多房契银两……

    他恨不起来,虽然他明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天造地设

    曾经苏夜想过让妹妹怀孕,以孩子来逼迫她嫁给自己,所以他才会在有一段时间频繁地要她,不停给她灌精,但终究他连这一点算计都不舍得。

    他给自己种下了一种南疆异蛊,中蛊之人的精水将不再具有致孕之效,除非取出蛊虫。而代价是他每次欢爱之后,必须要承受蛊虫在血液中游走的蚀骨之痛。

    奈何明珠却还是意外有了身孕,或许她如此决绝,正是因为她认为苏夜想用孩子来要挟她。苏夜原本想解释,如今说什么也都无用了,他端坐在马上,凝望着不远处那座雄城——

    楼宇层叠、屋垣林立,他永远也无法看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苏夜一挥马鞭,骏马长嘶一声,嘚嘚的蹄声中,他渐行渐远,直至无踪。

    此处却说周景宵辞别苏夜后,命人驾车回转城中,不一时便至摄政王府,却见二门上停着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便知又是玉姝在家中设宴款待那些贵妇了。

    原来自打玉姝以一场花会正式亮相后,那些王公贵戚无一不与她来往的。

    一则她身份高贵,自是人人巴结,二则这般仙姝似的人物,当然人皆有向往之心,玉姝又着意与她们来往,礼贤下士、可亲可敬,三五不时便要至旁人家中赴宴,又或在自家办些诗会花会之流,好不热闹。

    今日原是因七夕将至,京中每至七夕便有灯会,玉姝请众人来制些灯谜,也是一乐。周景宵便道:“来的都有哪些人?”

    丫头们一一回了,除了秦家众姊妹,还有几位亲王妃,几位公主,一些权贵人家的女眷——其夫其父皆是与周景宵交好之人,又或他欲笼络的对象。

    他心中不由又喜又叹,人都说这成了亲的男人与没成亲的就是不一样,从前他不觉,如今看着内宅井井有条,一概人情来往都打理得妥帖周全,不仅再不需他操一分心,还对他在朝堂上多有助益,如何不感慨?

    沉吟片刻,遂道:“拿纸笔来。”

    丫头们忙奉上笔墨,他一挥而就,写完后将那纸笺折成一个方胜,又命人送到玉姝那边去:“就说这是我写的灯谜,给王妃和诸位夫人助兴。”

    一时那媳妇子忙领命去了,众人正写了许多灯谜互相传看,听说是周景宵写的,都道:“王妃快打开来看看。”

    玉姝遂展开纸笺,原以为周景宵写来考验她,却见是一个极简单的谜面,一眼便能猜着,众人见了,也都猜着了,便道:

    “我猜着了,是不是鸳鸯二字?”

    锦瑟陪侍在玉姝身侧,不由噗嗤一笑:“夫人说得极是,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鸳鸯呢!”

    众人方才明白这灯谜是何意,都大笑起来:“到底是王爷疼王妃,再没有这样的有心人!”

    玉姝霎时间闹了个大红脸,又不好发作,只得啐了锦瑟一口:“小蹄子,再多嘴饶舌的,瞧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心中却又喜又甜,不过因众人打趣羞赧罢了,偏还有人道:“既有谜面也得有彩头,咱们既猜着了,不知王爷有什么彩头给我们?还不快去问问。”

    当下那媳妇子忙领命去了,不一时笑容满面地回来,却两手空空。

    众人道:“彩头呢?莫非王爷小气,连这点子东西都舍不得?”

    媳妇子笑道:“王爷说,彩头已有了。”说罢便听半空中一声唿哨,霎时间火树银花,星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