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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6-相逢的舞台

    

E6-相逢的舞台



    旧亭灰檐断续坠落大滴的水,如同隔珠帘而望。蒲雨夏撑着伞冲进亭里。

    还没等蒲风春站起,她就松手放了伞,扑进他的怀里。半透明的乳白伞转了个轱辘,堪堪停在台阶前。

    炽热的体温隔着薄衫传递。她慢慢下滑,跪靠在他脚边,趴在他的膝头:找到你了。

    天色暗沉,盲风狂雨。电光隐隐闪烁,轰隆的雷鸣紧接。

    他扶上她的肩头,指尖轻搭了搭:起了。

    殡仪馆的车还没来,嘉誉的尸体还留在医院。

    同把伞下,她躲在他身旁,牢牢抓着他的衣服。他把伞斜了斜,试图挡住被吹进的雨水。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嘉誉了。老头的皮肤青灰,脸上满是褶皱,还有零星的斑。眉毛白中几根灰黑,已然秃了大半。他的身高缩了水,像截风干的朽木。

    他死得平凡。

    靠在蒲风春身边,她终于说:我不喜欢他。

    想了想,盯着脚尖:我讨厌他。是他们的存在让她以为,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如此虚伪丑陋。

    蒲风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童年的记忆奠定了她世界观的雏形。她后来一切观念的搭建,都在那个变形的地基上。她厌弃他们的卑鄙,如今又突然惊觉

    我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并肩离开的路上,她小声询问,在、在你看来

    蒲风春双手插袋。他慢悠悠走着,似乎在想别的事。

    蒲雨夏便不再说话。

    站在电梯前,他终于开口:你看我,是不是也和看他们一样?

    另一间房,提线木偶的舞台前,狭窄的木箱里,搭建出的场景静止不动。忧郁的音乐暂停,几乎毫无声息。蒲风春的手试图摁下那个代表人物同步的红色按钮,居然被卡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他不死心地拍打了几下,一条警告弹了出来:最终结局即将到来,干涉途径已被关闭。禁止破坏控制设施,否则将作违规处理。

    他看看,尝试输入提问:违规有什么惩罚?

    居然真的得到了回答:封禁账号。直到再次进入J号或K号房间,「门」才会重新出现。请表演者谨慎选择。

    蒲风春扫了三遍,只得无奈收回了手,继续等木偶的回答。

    台上,更小巧的女性木偶人怔怔看着她的对面:不她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男性木偶人被提着在空中转了一百八十度,背对着她,才缓缓被放下:我和他们一样。一样普通、自私、阴暗,一样冲动、愚昧、自大,一样会犯错,一样会争吵,一样会嫉妒,一样会痛苦。

    你讨厌他们,他的上半身慢慢下垂,也就一样讨厌我。

    不,女性木偶人试图靠近,手落在他肩的上空,又猛然抽回,退了三步,不。她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的光,因为有你,我才想继续活着。

    舞台顶端,一轮太阳悬下,半云遮挡,温煦的阳光散射。藏在角落的苔藓,在湿热里越发青绿,疯狂生长,几乎把木偶人们围了起来。

    是你让我觉得我活着是有意义的,她钻进高大的苔藓丛中,失去了踪影,只有声音依旧,曾经的我,就是靠着你的存在、你的在意,才有勇气忽视所有他人的离弃和伤害。我想,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离开我。

    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离开我。

    那轮太阳被下垂的幕布遮挡,舞台变得更加昏暗,只能勉强认清轮廓。

    因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和外界切断了最后的联结,失去了你,我就失去了世界。

    旁白嘶哑的声音又响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将自己压在别人身上,试图共生,怎么会有好结果呢?

    男性木偶人猛的回头,想要对话,却找不到她的踪影。他在苔藓丛中盘绕:我以为,你从来不在乎我。

    就像兴起逗一条狗,一只猫,他艰难地穿梭,一次次迷路,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愿意靠近。

    你总是掩饰你的真实想法,不谈论你的喜好,水渐渐上涨,涨到他的膝盖,像蹚行在河水,也拒绝解释你的行为。我就像在猜一道多次加密的密码,毫无反馈地不断尝试,费尽心思也摸不透。

    不知从何处,传来飘渺而颤抖的声音:我怕你看清,我怕你猜透。我怕你发现我的庸俗,发现我的丑陋,发现我远不如你的那些追求者。我怕你因为认清我而决心离开我就像现在的你那样。

    彻底失去阳光的苔藓,泡在水里逐渐腐烂。

    我想一个人消解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她说,拥有不被人注视的独处。你又能离我很近,守在我身旁。一切都那样安全

    旁白叹息补充:她需要一点光,又只需要一点。强光和彻底的黑暗都会让她死亡。她是顽强的,又是脆弱的。

    苔藓们蔫巴地收缩,终于黯然退场。他独自站在空旷的舞台上,打着转环顾四周。

    他高声问:现在的一切,就是你的心声吗?

    不。一束强光打下,小小的圆台从舞台一侧升起。它从舞台下方到和和舞台齐平,又逐渐高过它。她站在圆台和强光的中心,我还有话要说。

    圆台旁,一颗小树苗不断粗壮高升。

    另一束强光打下,将男性木偶人笼罩。那里早已立了一颗大树,如今还在缓慢地生长。舞台将他抬起。

    尽管我从前并不是个坦诚的人,她说,但我对你的喜欢是真诚的。只是很多时候那些感情只沉积在心底,想不到去做,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我现在似乎有点明白。她笑,我想,爱一个人,大概是,让他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知道你想走,那颗小树苗已经和圆台一样高,一边的分叉搭上了圆台,最粗壮的部分渐渐向另一个圆台弯曲延伸,尽管帮不上什么忙。但你有什么要求,我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做到。

    对面的圆台旁,那颗沉默的大树,似乎蠢蠢欲动。他说:你似乎有些变了。

    我她苦笑,任树肆意生长,也许是该长大了。

    两棵树的枝干终于纠缠在一起,相互缠绕一座桥梁。

    他离开圆台,走上树桥:如果我想要的生活,是和你在一起呢?

    舞台之外,控制桌前,蒲风春扶着椅背起身。他的视野里,那个女性木偶人灵活地跳落到桥上,飞奔而去。

    幕布高升,原来的太阳成了一轮圆月。乐曲陡然播放,逐渐攀上高潮。在猝不及防中,左右两帘幕布小跑般合拢。

    蒲风春喝了口水,才拽过话筒: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今天的演出到此结束。

    他看着侧边滚动的留言,目光突然聚焦。korparna?他冷哼一声:我他本来就是个冷酷的人,根本不是装的。他强调,男人的冷酷,你根本不懂。

    观众的数量,突破了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