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赴宴
这条路很漫长,一眼望不到尽头。每往前走一步,就多一分煎熬,少一分希望。 谢问迈着沉重的脚步,行走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之中,他无视那些如同困兽般发出哀嚎的囚犯,心无旁骛地寻找着,直到发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谢琞!” 谢问抓着冰冷的铁窗,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谢琞耷拉着脑袋,跪在血迹斑斑的囚牢中,缠着铁链的双手被高高地吊起,一头凌乱的乌发长长地垂落地面,却遮掩不住伤痕累累的身体。 不论谢问怎么呼唤,谢琞始终无动于衷,安静得像一具失去了生气的尸体。 “没用的。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诏狱。他也不例外。” 一个突如其来的诡异声音打断了谢问的注意力。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周围不知何时冒出来无数个黑影,张牙舞爪地向他袭来。 谢问长剑在手,拼命反击,然而敌人影影绰绰,飘忽不定,让他的攻击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你到底是谁!?谢喆?还是玄鹤?”谢问挥舞着长剑,怒斥黑影。 “你不过是自作聪明,而他却要因你受尽折磨。” 这句话像一把尖锐的刺刀,深深扎进谢问的胸口。谢问动摇了,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黑影便趁虚而入,将他团团包围。 “是你害死了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这不可能!他不会死的!”谢问发了狂似的挣脱黑影,转身抬手就是一剑。 噗呲一声,利剑穿透胸膛,诡异的声音消失了,谢问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师尊!?” 剑深深插入皇甫轲的胸口,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眸中满是痛苦和绝望。 谢问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皇甫轲无力地向后倒去,躺在了血泊之中…… 谢问猛地睁眼,坐起身来。 一场噩梦把他惊出了满头大汗,过了好久心跳和喘息才渐渐平静下来。 最近这几天,他一直反反复复地做着相似的噩梦。在梦中,他看到的要么是被酷刑折磨得面目全非的谢琞,要么就是像傀儡一样被玄鹤支配操控的皇甫轲,又或者不止一次地梦见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在自己的面前。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谢问这几天一直在为营救谢琞之事四处奔走,皇甫轲依然没有下落,而与此同时,谢喆赐宴之日也越来越近,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但是压力却与日俱增。 正下床穿衣服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似乎有什么人在外面争执。 “让谢问那个混蛋滚出来见我!”才刚踏出门口,就听到赵晏清扯着公鸡一样的嗓子高声嚷嚷。 “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对谢问呼来喝去?”跟赵晏清争锋相对的是闻辛,他抱着双臂,不为所动地翘起一条腿横在驿馆门口,将赵晏清堵在外边,死活就是不让进。 刘子卿和林琼站在赵晏清身后,刘子卿在一旁拉着屡次想要突围而入的赵晏清,林琼则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显然不想搅合进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是非之中。 “看来人都到齐了啊。”谢问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大家有话好好说,都是自己人嘛。” 赵晏清正拿闻辛没辙,谢问一出现,立刻调转矛头,指着谢问的鼻子骂道:“你终于舍得出来了?快把一心哥哥还给我!” 闻辛转头对谢问道:“谢问,这人是谁啊?大清早的跑到这儿来撒野。” “之前不是跟你介绍过吗,这位是赵晏清。她身后那一位名叫林琼。他们都是我曾经的战友。” “既是自己人,怎的这般蛮不讲理?”闻辛不甘示弱地横了赵晏清一眼,“抓走太子殿下的又不是谢问,你怎么不去找皇上兴师问罪?” 谢问连忙抓住闻辛的手:“慎言!” 赵晏清怒道:“谢问,当初是你当着大家的面说,绝不让任何人带走一心哥哥的,可是现在呢,他在诏狱里生死未卜,你却在这驿馆里舒舒服服地睡大觉!?” 闻辛登时火冒三丈:“你这人怎的如此不识好歹?” 眼看战火又要升级,刘子卿连忙拉住赵晏清,好言相劝道:“赵姑娘,你误会谢大哥了。谢大哥为了救太子殿下,最近可是一直在东奔西走,一刻也没停歇过呢。” 赵晏清依旧是满腹怨言的表情,然而刘子卿一开口,她也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巴。 看见赵晏清这副吃瘪的样儿,谢问不禁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中,赵晏清对刘子卿从来没有过什么好脸色,今天这么给刘子卿面子,估计是因为在伊川之围中欠了对方大大的人情。 几天前,得知赵晏清和林琼被困在伊川之后,谢问立刻通知了刘子卿。刘子卿身为兵部主事,由他出面调停再顺理成章不过。刘子卿得知赵晏清被困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赴伊川,介入调停,又亲自上山迎接赵晏清和林琼,护送他们回到洛阳。 谁知赵晏清一到洛阳,就得知了谢琞身陷诏狱的消息。赵晏清哪里还坐得住,气急败坏地直奔驿馆而来,找谢问讨说法,结果与闻辛对上,于是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不管怎么样,一番鸡飞狗跳之后,闻辛与赵晏清最终还是达成了和解。 之后,五人聚集在谢问的卧房之中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皇上赐宴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谢问率先开了口,“五月十三日戌时,紫微宫紫宸殿。” 刘子卿:“那不就是后天吗?谢大哥,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决定独自前往紫宸殿。”谢问答道。 “不行。”闻辛第一个反对,“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皇上肯定会在宴席上对你发难。怎么着都得带上一两个随从吧?” “且不论请帖里说了只邀请我一人,不许带任何随从入宫。倘若皇上有意除掉我,那他一定会在宴席上埋伏重兵。到时候就算我带着几个随从在身边又有何用?比起随从,我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想交给在座各位去做。” 众人一听这话,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首先,我希望赵姑娘与林兄各带一千精壮之士,于十三日酉时从东门进入洛阳,与闻辛汇合之后,再一同前往紫微宫长安门。” 林琼:“可是带兵入城总得师出有名吧?” “这就要看闻辛的了。”谢问转向闻辛道,“闻辛,据我所知,洛阳东门的守将姓蔡名平,曾经是你在天枢府时的亲信部下,对吧?” “是有这么一个人。”闻辛顿时心领神会,“你是想让我去说服他,放我们通行?” “不光是这样。”谢问补充道,“从东门到紫微宫长安门这一路上还设有盘查的关卡。若是遇上不肯放行的,你就说朝廷接到有异族乱民混入洛阳滋事的密报,急需调兵马入城,护卫皇城安全。” 刘子卿也附和道:“我可以想办法将兵符弄到手。有了兵符,他们一定不敢拦你。” “我们都在长安门汇合,然后呢?”赵晏清问。 “原地待命,见机行事。”谢问注视着赵晏清和林琼,“事关重大,为了保密,我会在最后一刻告知你们具体怎么做。此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二位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林琼抱拳道:“只要能救太子殿下,林某任凭差遣!” “这不是废话嘛。”赵晏清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洛阳来?” 刘子卿笑道:“是啊,我看赵姑娘这一路上是真的被憋坏了,还没到洛阳就出师不利,被困在山上整整三天三夜,这口恶气是该好好出一出……” 赵晏清瞬间羞红了脸:“我那是遭人暗算,否则凭我赵晏清的本事,有人能困得住我吗?” “遭人暗算?”谢问有些诧异。 林琼:“是我们太大意,没有例行通报便贸然进入了伊川地界,以致于遭了埋伏,赵姑娘的肩膀还因此中了一记毒箭。” “毒箭?”谢问大吃一惊,“那现在呢?毒解了吗?” “解是解了。不过是刘兄亲自替赵姑娘……” 林琼话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瞄了赵晏清和刘子卿一眼。 赵晏清哇地捂着脸大叫:“打住打住!都说了不许再提这件事了!” “哦?”谢问八卦之心顿起,凑到刘子卿身边小声道,“刘兄,你可以啊,还学会英雄救美了。” 刘子卿红着脸,摸着后脑勺傻笑。 五月十三日。 酉时一刻,谢问沐浴更衣完毕时,柴彬早已带着一众侍从等候在驿馆外。 “柴副将好大的阵仗。”谢问看了一眼柴彬身后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士兵,笑道,“这是赴宴,又不是上战场。” “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柴彬行了一礼,“世子,请吧。” 谢问无奈,只好上了轿子。柴彬一声令下,队伍便浩浩荡荡地朝着紫微宫出发。谢问不慌不乱地坐在轿子中,闭目冥想,走到半路时忽然听到笃笃笃的响声。谢问骤然睁眼,那响声极有规律,似乎有人在轻轻敲打轿子。 谢问当即掀开轿帘,看到的是轿子旁一个将头盔压得极低的侍卫,那人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是我。” 孟怀瑾!?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谢问不禁又惊又喜,但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随即叫停了队伍。 “世子,有何吩咐?”柴彬走上前来问道。 谢问笑道:“不好意思,人有三急。这附近哪儿有茅厕?” 孟怀瑾立刻搭话:“末将知道,末将带世子前去吧。” 柴彬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孟怀瑾与谢问一前一后走进一条僻静的深巷里。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谢问抓住孟怀瑾的肩膀:“孟师兄,怎么样,有师尊的下落了吗?” 孟怀瑾摘下头盔,看着他:“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 “好消息是,我找到了师尊,他如今就在洛阳,人也平安无事,你不用担心。” 谢问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点头道:“平安就好。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不能说。” “不能说?”谢问愣住了,“什么意思?” “确切说,是师尊不让我说。”孟怀瑾抬起头来,看着谢问。 谢问更加纳闷了:“为什么?” 孟怀瑾叹了口气:“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坏消息了。自从咱们南华门在战场上节节失利,一路溃败至河南境内之后,门派就起了内讧。” “这事元凛跟我提起过。他说门派中的弟子分成两派,一派主张退守南华门,而另一派则认为既然已经毫无退路,不如与朝廷玉石俱焚。” 孟怀瑾点头:“不错,可是这些争论都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平息了,这人想必你也知道,就是太师尊……玄鹤。” 谢问冷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过这些跟师尊有什么关系?” “问题关键就在玄鹤身上,玄鹤前往洛阳的这一路上一直随身带着一个棺材似的箱子,当个宝贝似的,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风吹雨淋,也不让人打开。我怀疑其中有鬼,某天晚上想趁玄鹤不注意,偷偷打开箱子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正巧,那天晚上我碰到了杨超,他也和我一样好奇那个箱子。于是我们偷偷溜进玄鹤的房中,打开了那个箱子。你猜怎么着。躺在箱子里面的人,居然是师尊的父亲——白鹤。” “白鹤?”谢问一愣,“你是说……” “没错,是尸体,而且是一具保存完好没有腐坏的尸体!” 谢问条件反射地想起了与谢琞在幻境中见到的白鹤,看来,那个幻境的确就是玄鹤的记忆。白鹤死后尸体之所以没有腐坏,恐怕是玄鹤一直使用傀儡术强行为其续命的结果。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可是……玄鹤为什么要带着白鹤的尸身上路?” “我们当时也懵了,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玄鹤就突然出现,杨超反应慢些,被玄鹤一掌打死。而我则趁机逃了出去。” “杨超……死了?”谢问不禁哑然,虽然他对杨超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是毕竟同门一场,没想到杨超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当时我也以为自己这条小命要交代在这儿了,好在关键时刻师尊出现救了我,在师尊的掩护下我才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不仅如此,师尊还把玄鹤的计划也告诉了我。说五月十五日,皇上要在洛阳举行祭天大典。而玄鹤打算利用祭天大典,在洛阳制造一场大火,用古书上记载的献祭之法复活白鹤。” 谢问瞠目结舌:“玄鹤这是疯了吗?他难道要用整个洛阳来血祭白鹤吗?” “这就是玄鹤的目的。师尊说,玄鹤对于复活白鹤这件事的执念太深,已经快要走火入魔。所以当我劝师尊跟我一起离开的时候,师尊没有答应。他说如果这个时候离开玄鹤,恐怕玄鹤会干出更加丧心病狂之事。倘若因此牵连了无辜百姓,他一定会悔恨终生。” “所以,他决定留在玄鹤身边,阻止玄鹤的计划是吗?” 看来,师尊是真的变了。谢问听到此处,不由得感慨万千。皇甫轲既然能救孟怀瑾,那就说明他是完全有能力逃离玄鹤的。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相反,为了大义,他选择了留在玄鹤身边。 如今的皇甫轲已不再是过去那个任人操纵的傀儡,他有自己的主张和决断,不需要等待别人的救赎。不仅仅是玄鹤,这世上没人束缚得了他的人,更没有人能够束缚他的意志。 谢问深吸一口气,对孟怀瑾行了一礼:“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孟师兄。我尊重师尊的决定。但是,阻止玄鹤的计划,不能光靠师尊一人。我会在紫宸殿的赐宴上向皇上禀告此事,让朝廷尽早做出防范。还有,要想阻止玄鹤,我们不能忘了另一个关键人物。” “谁?” “薛以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