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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言出需必行

    会客厅。

    谷天捧着茶盏,垂目低头,青瓷茶盖拂去氤氲的雾气,对于身旁一道炙热的目光视若无睹。慢条斯理的品着茶,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如坐针毡。

    谷雨靠坐太师椅,右胳膊支在雕花茶几,手掌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谷天,对多出来的一个人,连个眼神都欠奉。

    年逾四十,犹有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媒婆,脸上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些许的阿谀奉承,但痕迹没有太露,摊开一副副画卷,一一介绍各位千金小姐的特点。

    “郎员外家的千金小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虽然年纪小,但也生得无双绝色,配令公子,正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啊,不知县令老爷,意下如何?”

    这媒婆声调清婉,语气柔和,颇为悦耳,可惜,场中的两个人都没有在听。

    谷天微微侧身,背对向谷雨,瞟了一眼,“不错,我看甚好。”

    “那就这样定了?”媒婆犹豫的看向没有开口的谷雨,“谷雨少爷印象如何?”

    谷雨终于慢慢开口,“父亲是想纳妾么?”

    谷天顿时一口茶咽在口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媒婆愕然,“这……谷雨少爷,这次是给你介绍妻子的,那郎员外家的千金,可是嫡出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给老爷作妾,况且就算是……”

    谷雨慢慢悠悠地打断她,“那就只好劳烦你白跑一趟了,这件事——”他说着顿了一顿,直接站了起来,拽着谷天的胳膊让他转头,冷冷的说:“绝不可能,父亲你就死了这条心。”

    谷天觉得胳膊被拽着的地方发疼,抽了抽手臂,没有抽出,沉声道:“谷雨,休要胡闹。婚姻大事,岂由你自己做主……”

    谷雨微微一挑眉,看媒婆,“我不喜欢女子。”

    媒婆目瞪口呆,这莫非是要暗示,下次再来,带上男子的画像吗?

    “父亲若真想让我娶妻也可,但我希望……”谷雨凑近了一点,贴着谷天的耳朵,微微吐出一句:“我希望那人和父亲一模一样。”

    温热的气息吐在耳旁,颇有暧昧,虽然声音很轻,谷天督见媒婆诧异的表情,觉得那目光更加古怪。顿时横生怒气,这一瞬间,他简直是想用茶盏杂碎这个逆子的脑袋,一把将其推开,将那茶盏往茶几上重重一放。忍了又忍,定声道:“那就定下……”

    谷雨高声打断他,冷冷的看向傻坐在一旁的媒婆,“慢走,不送。”

    那媒婆只觉得他的眼神犀利的像一柄寒冰剑,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听从他的命令,乖乖地抱起画卷,转身离开,像一个牵线木偶一般听话。

    谷雨拽着谷天便要走。

    “谷雨,你胡闹什么?”谷天停住脚步,不肯再前进半步。

    谷雨也生气了,愤怒的指责他,“我没有在胡闹,父亲,倒要问问你是几个意思,之前你可是说好的,只和我在一起,这才几年,你就不想要我了,你变化未免太快了!”

    谷天被谷雨瞪着,那副神情,活像自己给了他多大委屈似的,头疼不已,放缓语气,“我没有不想要你,你还可以住在这里,你还年少,不需要搬出去,我也不希望你搬走……”

    “看来,我和你说的,你都忘了。”

    谷雨有些失望,南至仙君一直说人心善变,他起初还不相信,可谷天前后态度的变化,却让他不得不信,这人怎么可以把自己说过的话,随后就抛之脑,不负一点责任。

    “谷雨?”

    谷天见谷雨神情落寞,有些不忍,却也不知他为何如此,伸手想轻拍一下他的肩膀,两人坐下来好好谈,但谷雨却避开,拂袖而去。

    留在原地的谷天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

    这到底又是怎么了?

    一连数日,谷雨都没有再出现,一反常态地不再纠缠谷天,反而让谷天有些不适应,他正打算去醉白池的木屋看看,却收到了好友的请柬。

    临行改变计划,前往清风居,会见多年未见的挚友崔良木。

    二人还是当年进京赴考结识,一见如故,常有书信往来,从未中断,一如君子之交,清淡而持久。

    虽长久未见,谷天推门而入,宛若泉水叮咚的琴音萦绕耳旁,轻缓优雅。

    崔良木抬头看了他一眼,则是神色淡然,毫无起身迎接的意思,随手给他倒了一杯清酒,而谷天也很随意的坐在一侧。

    谷天饮下一杯,品出这是好酒,如琴音一般的清冽甘甜,随口问崔良木,“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日才到。”

    “怎的没跟我说?”

    “偶然兴起,并无计划。”

    寥寥数语后,二人都未再开口,专心听琴,竹帘上印出一道绰约的身影,拂琴的技艺高超,一曲高山流水在她的指尖,娴熟地流淌而出,绕梁不绝。

    一曲终了,崔良木轻轻击掌,那竹帘的女子抱着琴退了出去,过了片刻,又端着酒进来,跪坐在两人中间,沉默的斟酒,安静的如一张美人画。

    崔良木见谷天只顾着饮酒,对美人连看也未看一眼,饶有兴趣地问他,“谷天兄,你是不是有心事了?”

    “却有一点。”谷天轻叹了口气,问他,“良木兄,你做了这么久的风流浪子,可有娶妻生子?”

    崔良木淡然道:“没有,我这一生只愿潇洒,过完一生,并不想为了别的,多出一些羁绊。你也知我这个人,最怕麻烦。”

    谷天摇头,“所以你绝不知我的烦恼。”

    “早就听闻谷天兄早娶,膝下只余一子,小公子也乖巧可爱,常听你在信中,夸奖不已,赞不绝口,还当你和旁人不同,却也因他而烦恼?”

    “今时不同往日……我以前也不知道他……”谷天欲言又止,最后通通化作无奈,一杯接着一杯,喝完了大半壶的清酒。

    再要续添,崔良木拦住了他,“这酒看似比果酒还寡淡,实际上后劲不小,谷天兄已经饮了这么多,再饮下去就要醉了。”

    谷天把玩着酒杯,慢慢觉得头有点晕,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该回去了。”才走一步,便要跌倒,那女子合适宜的扶住他。

    定了定神,慢慢推开女子的搀扶,低声道了一句谢,脑袋晕乎更加厉害,暗道这酒果然度数不低。

    崔良木看他酒量实在太浅,“谷天兄不如就在这里睡上一觉,等酒醒了才回去吧,反正现在天色已晚。”

    谷天却还记挂着谷雨,推辞准备离去。

    恰在此时,雅间的门被人从外踢开,谷雨闯了进来,大步上前,拽着谷天便走。谷天因他身上的槐花香气放松了警惕,跌撞的随他走。

    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拽着他的朋友就走,崔良木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慌忙出声问:“等等,你是谁?”

    谷雨冷目一扫,语气更是寒冷,“他是我父亲!”

    崔良木愣了一下,怎么都没法将这眼前的少年和谷天在信中夸谈的爱子结合起来。在谷天的笔下,谷雨是最温和善良,可爱的孩子,可这少年分明一身的刺,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谷雨!你慢一点!”

    谷天脚步虚浮,被拖着直接下楼,脚下一错,差点摔了下去。谷雨果真停住了,而谷天却来不及止步,撞上他的背,看似纤弱的少年,连动都没动一下,稳如泰山。

    “你到底怎么了?”谷天挣开手臂,揉了揉脑袋胀疼的太阳穴,皱着眉,望着转过来看他的少年,“你怎么来这里?”

    “我不能来吗?”谷雨颇为生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怒气何来。

    “还生我气呢?”

    谷雨不悦的看着他,两人站在大厅,怪异的对峙,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这县太爷和他家少爷在做什么呢?

    谷雨被这些目光看得分外不舒服,面色更冷,拽着谷天就走。

    “去哪?”

    “回家!”

    两人跨出大门,崔良木追了下来,“谷天兄,你的令牌!”

    谷雨脚步越来越快,而那崔良木一路小跑,一把抓住谷天。

    谷天只觉得两边胳膊都被扯住,拉的发疼,恼怒的挣开,看也没看谷雨一眼,回身接过令牌,“我怎么将这个给忘记了,多谢你送下来,不然麻烦就大了。”

    崔良木眼神怪异,几度飘向了谷雨。

    “你还有什么事?”谷天觉得他表情奇异,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崔良木凑近,低声问:“谷天兄,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儿子这么奇怪……你们,当真是父子?”

    谷天眉头拧得更紧,“何出此言?”

    崔良木小声嘀咕,“你没看到……他看向你的目光?那目光哪里是一个孩子的眼神……”

    谷天回头,看到谷雨黑亮的眼睛,暗藏着隐怒,忽然打了一个激灵,确实有点不一样,他从不会用这种,略带着渴望的眼神,看向大哥和父亲,一层窗户纸,终于被挑破。

    谷雨不耐,“快点走了。”

    谷天后退一步,站到崔良木身旁,坚定地摇头,用一种决然的语气,似乎要斩断什么,“你走吧,我现在不会和你回去,我和良木兄有点事情。”

    “你们能有什么事?”

    谷天眸色一冷,“谷雨,别胡闹了!”

    谷雨盯了崔良木一眼,那目光让崔良木感到害怕,眼底有什么让他觉得心悸的东西。

    崔良木硬着头皮打哈哈,“呃……小谷雨啊,你就先回去吧,我还要和你父亲喝点酒,说点事儿……放心,我一定将他送回,哈哈……”

    但他却一开口,便刺激到了谷雨,这大概是第一次,谷天因为别人而拒绝他,心底的怒气宛若火上浇油。

    觉得忍耐已经到了点,谷雨冷声道:“和我回去!”他面色冷下来,颇有几分气势,看得谷天忘了挣扎,被他拽着往回走。

    “等等!”崔良木又叫了一声。

    谷雨觉得他的声音太过于烦人,谷天似乎被叫回了神志,反拉住谷雨,“等一下……唔——”

    脊背猝不及防撞上了墙,肩膀被按住,唇上飞快的贴上两瓣柔软,谷天不敢相信瞪圆了眼睛,看着放大的熟悉脸庞,一时间无法回神。

    崔良木的声音在喉咙里消失,戛然而止,同样难以相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你……”

    谷雨放开谷天,向崔良木宣誓主权,“他是我的!”

    “……”

    他们不是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