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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

    “奚郎……”

    “嗯?”奚豹回过头,看见虞牙背光站在门槛处,黑色剪影颀长俏丽,手里拿着一副熟牛皮的甲。

    “把这个穿在衣服底下,奚昌不是单枪匹马来,我担心他来者不善,伤了你……”虞牙说着,走过来解开奚豹衣襟。

    “嗯,还是你想的周到,”奚豹张开手臂,任他摆弄;“你也穿一副。”

    “我无碍,”虞牙将甲套在奚豹身上,去系腋下的绳扣。

    奚豹抬起他的下巴,想好好端详,可今日阳光尤为刺目,奚豹双眼酸疼,竟是一时瞧不清虞牙的面貌,干脆闭上眼,低下头去亲吻,然而双唇还未碰到,就觉喉间一阵刺痛,陡然睁开双目,竟是虞牙手持利器,穿透他的喉咙。

    “呃……你……呃唔……”奚豹捂着伤处,鲜血从脖子口鼻溢出。

    虞牙猛的拔出匕首后撤两步,眉头微蹙,表情复杂的看着奚豹一点点倒下去。

    “你……为什么……”奚豹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虞牙丢掉匕首,痛苦的翕动嘴唇,可奚豹一个字也听不到,他喘不上气,就在要憋死的瞬间,忽然一个声音叫醒了他。

    “奚将军!!奚将军!!!”

    奚豹一个激灵睁开眼,从粮草堆上翻滚下来,旁边的郢兵见状赶紧将他扶起来。

    “奚将军!!!御史大夫又来催了……您什么时候出手?”一个郢兵急匆匆地问。

    奚豹茫然四顾,这才反应过来,居然是梦,而这里是程国,自己不再是校尉,而是征虏将军。

    回想刚才的梦,奚豹只觉得阵阵失落。

    “将军……”这名头可响,但奚豹不以为然,他刚刚归顺高祯便得此名号,其中又有几分真?不然怎会让一个御史大夫来自己军中监视。

    “让他……”奚豹还未说完,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目如朗星的锦衣老者款款而来,他便是阵国派来的御史大夫。

    奚豹上下打量他一眼,吊儿郎当的试了个礼。

    “哎,既然都在军中了,你我又都不是场面人,奚将军就莫要行这个虚礼了,”御史大夫慈祥道。

    奚豹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声,打着哈欠往营外走。

    御史大夫跟上;“奚将军真是用兵如有神,那谭国轻兵果真追着残军来到日出关,眼下已经打起来了,这个……奚将军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奚豹不理他,只竟自走到营外树丛中,隐约着,他听到厮杀声,夹杂着金石相击声。

    奚豹逐渐压低身形,在树丛中蹲行片刻,看到山下、日出关入口处,谭兵与阵兵正在厮杀。

    奚豹面无表情看了片刻,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御史大夫笨手笨脚跟上来,乌纱帽还被树枝刮破,但他没心思管这么多;“奚将军……奚将军?这……眼看阵军就要死光了……你怎么还不出兵啊!”

    奚豹心里有数,却不透露给御史大夫;“我的提议……高祯可给回应了?”

    “给了给了,刚给了!看奚将军你睡的踏实,我就没让他们打扰,待到破了城,将军不用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的时候,您就可以回佐州歇息,那时候……会安排您与虞公子见上一面。”

    “他跑去了佐州?我还以为他在阵国……”奚豹声调平和,毫无波澜。

    “虞公子自然是在佐州,还是在上三门,不从常州城走还进不去呢,”御史大夫说完,又往下瞧了一眼;“那……奚将军可安心了?”

    奚豹想了想;“你说的虞公子是哪个虞公子?不会是虞苏吧,我可不找他。”

    “当然是奚将军想见哪个虞公子……就见哪个虞公子。”

    奚豹似乎放下了心,挺了挺腰身;“把我的马牵来!”

    旁边的郢兵听罢,急忙回身去牵马,御史大夫知道他要出手了,脸上轻松下来。

    “请奚将军一定要……”

    “啧,知道了!废他娘什么话,”奚豹不耐烦道。

    御史大夫也不气,这几日的相处已让他摸清了奚豹脾气,他若是平静,那必是有大事,他若是发火,反倒是顺利的意思。

    果然,事如御史大夫所料,奚豹待到谭兵将阵兵杀的差不多后,忽然从后方包抄,因着人数与体力的差距,又加上是奇袭,将这群还沉浸在大捷喜悦中的谭国轻兵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哪里想得出会凭空出现这么多郢兵,虽奋力反抗,却都逃不过被杀个片甲不留的命运。

    事后清点战场,意外的发现奚豹的人数竟少于这些轻兵,是他出其不意诱敌深入,又神勇无匹,才获得了这场以少胜多的胜利。

    事后奚豹又纠集了大量阵兵,充实了兵力,浩浩荡荡的赶到了霄州城下,开始他第一次的攻城。

    城墙之上,诸将到齐,然而面对城下如此年轻的新面孔,除了杨炎芳蔼,没人能道出他的姓名,倒是有个年长的将军,觉得他眉眼像郢国名将奚才。

    “他为什么会投奔阵国!?”杨炎幼清始终无法理解;“明明是阵国间人害他家破人亡,他为何要投奔自己敌人?软骨头!!”

    “那是咱们如此看,也许在他看来……是郢伯杀了他父亲,害死他兄弟,也许……”蝉予低头想了想,再次抬头看向城墙下的那人,虽看不清他的脸,可蝉予不知怎么,能感受到他浑身压抑的怒气;“也许他已经一无所有,就无所谓立场与否,他在设法接近那个间人,具体见了面会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呵……”杨炎幼清轻蔑的吐出一句;“看不出,还是个情种。”

    程国将领在城墙上发号施令,城下兵卒立刻摆出方形阵列,缓缓向前。

    蝉予屏气凝神,发现此阵列可四面迎敌,而且阵列中藏有弓箭手,不知他们会如何操作。

    就见奚豹举起斩马刀,阵军伸出钢刀拍打盾牌,大吼一声,开始冲阵。

    蝉予的心一下子揪起来,就见冲阵的均是轻兵,待到他们冲到方阵前,方阵中的弓箭手便开始射击,因着四方都没有阻碍,己方还有盾牌,很快阵兵就被射退,退的慢的,便成为箭下鬼。

    蝉予咬着牙,默默喊了声好,接着方阵后撤,有城墙上的士兵向下接应供给箭矢。

    奚豹那边又有了动静,只见退回去的阵兵全部半跪下来,露出后排的弓箭手!

    他们也有弓箭!

    蝉予一把搂住杨炎幼清,拽着他一同躲到石墙后面,几乎同一时刻,数百发箭矢如残影一般,狠狠钉入身后青砖墙上,有那躲闪不及的兵卒将领惨叫重伤。

    杨炎芳蔼就躲在二人身边,看着蝉予将杨炎幼清死死搂在怀里,悄悄松了口气。

    箭矢还未停下,就听城墙下再一次传来冲阵的声音。

    这次冲阵明显比上次要久,蝉予趁着箭矢停歇下来,扒头往外看。

    “怎么样?你小心啊!”杨炎幼清拉着他。

    “又挡下来了!”蝉予报喜不报忧,的确挡了下来,可方阵不如之前牢固,逐渐露出破绽,被奚豹攻下是迟早的事。

    “好……趁现在!”杨炎芳蔼下传令,须臾后,城门大开,仁哲将军带着六万骑兵倾巢而出,越过方阵直冲奚豹轻兵而去。

    蝉予急忙站起身观战,本以为会看到一场恶战,谁知奚豹竟一马当先,带着轻兵跑了!

    仁哲将军自然不会放弃追击的机会,直追着而去,就见那跑得慢的,直接被炎国骑兵的马蹄碾死,没多少功夫,一行人竟是快要看不见了,唯有停在远处的冲车一动未动。

    “这……怎么跟谭国轻兵那次一样?”杨炎幼清蓦然瞪大眼睛,转身去拽杨炎芳蔼的袖子;“不对……有诈!!奚豹有诈!!快叫仁哲将军别追那么远!!”

    “不……”杨炎芳蔼不为所动,她满面悚然;“快下城墙……”

    “什么?”杨炎幼清没听清,他转头望向杨炎芳蔼所看方向,只见那巨大的冲车动了,遥远的传来吱呀作响的声音。

    “下城墙!!快下城墙!!!!”杨炎芳蔼的吼声瞬间炸开,同时一把薅住杨炎幼清的袖子,往那陡峭的城墙梯处跑,其他将领也低下头逃窜,城墙上顿时乱作一团。

    蝉予虽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他心里顿时悬了起来,也跟着跑,同时,那股沥青混杂着粘土的烧灼味道越来越重,他惊恐环顾四周,却连一支火把也没看到,这味道……到底从哪来的?

    呼————

    从未听过的,好似劲风,好似弓弦的声音,持久的在耳边响动,如同耳鸣。

    蝉予听见周围人惊呼,他们都抬着头,蝉予也仰起脸,只见一团沉重火球从头上呼啸而过,重重的砸在了城墙后的一处青瓦房上,那青瓦房瞬间崩塌,燃起大火。

    “走水啦!!!走水啊!!!!”

    有程兵扯着嗓子喊,人们纷纷去找水桶打水。

    这下连城墙下也乱了,然而这只是开始。

    奚豹站在二百米开外的马上,如愿看见霄州城内飘起浓烟,而眼前,一队训练有素的长枪兵正与炎国骑兵血战,那双排的钩镰枪有效制止了骑兵进程,而身后霄州的滚滚黑烟,也撼动了这些骑兵的心理防线。

    “继续,”奚豹淡淡下令,然后飞身下马,接过一把双排钩镰枪。

    “在我下令前,不许停击!!”奚豹说完,带领身后数千长枪兵投入战斗。

    蝉予不知自己是如何从城墙上下来,只觉得脑袋闷闷的,刚才有一块石砖砸在了他头上,没觉出疼,就觉得天遥地晃……

    “振理!!”杨炎幼清甩开杨炎芳蔼,卷起袖子去擦蝉予额头滴下的血迹;“你受伤了!!你怎么样?”

    “我没事没事,”蝉予摇着头,忍下一阵恶心。

    “快走!!”杨炎芳蔼催促。

    其他将领有的在召集自己队伍,有的命令守卫开门,还有的不知所踪,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跑了。

    蝉予想这周围一定很吵,冲车的力量果然强悍,古老厚重的城墙在它断断续续的攻击下发出哀鸣,振麻了他的双脚。

    杨炎芳蔼也想会见杀入战场,可眼前这二人实在让他操心,指挥身边的副将将他们往城里拉,自己去找剩余的弓箭手。

    “西门!!!西门有破墙捶!!!”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蝉予听到了,而其他人不为所动,这便是多国联盟的坏处,各个将领互相不信服,军队各自为营,一乱起来便无人能收敛。

    蝉予掏掏耳朵,没看到是谁喊得,西门又破墙捶……那是不是整个霄州都被围住了!?他们要围城?

    原本是来解救围城,谁知自己就被围在了里面……

    “往中间走!”杨炎幼清死死拉着蝉予的手,混乱中抢了一匹马,推着蝉予上去,自己也骑上,二人一前一后拉动缰绳,从浆糊一般的人堆中一跃而出。

    蝉予在飞驰中回头望,城门内人头攒动,还有身着齐整的谭兵炎兵在往城门处跑。

    “城门……会破吗?”蝉予问了一句。

    “这是程国国都,若是这里还撑不住,别处……也只能死路一条了,”杨炎幼清的声音随疾风传入他耳中。

    “我想跟你死在一处,”蝉予搂紧他的腰身,面庞紧贴杨炎幼清的后脑。

    “说什么傻话,要死你自己死去!我还没活够呢!”杨炎幼清啐道。

    蝉予笑了笑,没再说话。

    二人一路飞驰,回到了过夜的那处府邸。

    家主一早听说城门被攻,一家子人心惶惶,这时二位借宿的客人一身烟火气归来,更是吓得全家人两股战战,询问之下才得知城门还未破,心惊肉跳之余,女眷们全涌去祠堂祭拜,男丁们分配了刀剑,时刻准备保护府邸安全。

    蝉予头上的伤敷了药粉,觉出疼来,丝丝缕缕的吸气,杨炎幼清爬上楼阁,远眺东门,那里已经黑烟滚滚,不知具体情况,其他三个方向倒是安静如常,只是西边飞过一群惊鸟,杨炎幼清知道,西门有难了。

    看来阵国胸有成竹,誓要在今日破开霄州城门。